顧衍輕歎一聲,語氣難得溫和,問:“身子怎麼樣?”
這些日子太子告病沒有上朝,說是風寒,其實是顧衍悄悄找郎中太子瞧那病,不敢聲張。
太子溫雅的臉上浮上一絲難堪,支支吾吾道:“嗯,尚可。”
顧衍似乎随口一說,很快掠過這個話題。他看着太子手中的《道德經》,挑眉道:“老道曾說: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後亡,太子何解?”
顧衍平時授課多授儒家、兵家、法家之書,鮮少涉及道家學說,一朝太子,怎能天天想着淡泊名利去出世呐。
太子沒想到他忽然問這麼一句,他一怔,手中的《道德經》是他臨時拿出來充數的,他不知甚解,隻能說出個字面意思。
“大約是說,過度的喜愛必然招緻巨大的災禍,适可而止之意。”
“學生愚鈍,請太傅示下。”
金質玉相,衣冠楚楚,任誰也想不到這樣一個當朝儲君竟被一個煙花女子迷了心神。顧衍面色不變,點頭道:“承徽,你說的好。”
太子名為周承徽,自他年歲漸長,顧衍很少叫這個名字,太子忽然一怔,心中有絲慌亂。
“當初你被那女人壞了身子,卻苦苦哀求我繞她一命,太傅心軟,應了你。”
顧衍輕笑一聲,看向太子,聲音依舊溫和:“承徽,你又是如何報答我的?”
在一旁趴着裝鹌鹑的小太監身子一軟,抖得如篩糠一般。
見已敗露,太子低着頭,雙手把一旁的小太監扶起來,縱然臉色蒼白,依然堅定地擋在小太監身前。
“太傅,孤……孤實在難舍她。”
當初他放下太子的身段千求萬求,才換來鸢兒一命,顧衍要他把她遠遠送走,可他舍不得。
他說是太子,可父皇不喜他,賢王仗着年長事事壓他一頭,母後動不動苛責訓斥,顧太傅看似溫和,實則掌控欲極強,兩人一個比一個強勢,他就是他們手中的玩物、傀儡!向來做不得主。
就連這太子東宮,一半是他母後的人,一半是顧太傅的人,真正能聽他太子話的人,能有幾個?
鸢兒雖……她也隻是漂泊無依的浮萍罷了,那不是她的錯。
“小太監”頭上的紗帽掉了,散出如瀑的長發和一張面如桃李的柔媚臉龐,分明是個女子模樣。當初顧衍要太子把她遠遠送走,太子表面聽從,卻叫她扮成小太監陪在他身邊,沒成想今日陰差陽錯被顧衍發覺。
太子握着那女子的手,一副至死不渝的模樣,不知更觸怒了顧衍的逆鱗,他本就對這個迷惑太子的女人恨之入骨,太子竟為她一而再,再而三,違逆他的話。
想起前陣子太子背着他的小動作,顧衍心中越怒,面上反而不顯。他不再看太子,淡聲吩咐:“來人。”
不僅是殺雞儆猴,他也是為太子好,堂堂一國儲君,豈容兒女情長。
……
***
從東宮出來,顧衍坐上侯府的馬車,先去了一趟芙蓉閣,買了蜜餞和酥餅。等他回侯府時,已經過了午膳,明瀾正在給母親遞茶漱口。
明明才是十七歲的少年郎,經過五年西北的風沙,明瀾逐漸脫去了少年的稚氣,他一身寶藍色如意暗紋錦衣,面容冷峻,眸色幽深,眉鋒斜斜挑入鬓角,隐約見其父之風。
明瀾的相貌和顧衍十分相似。這也是讓顧衍一度得意之事,她生下了和他血脈相融的骨肉,她一輩子也别想擺脫他。
隻是此時,兩人言笑晏晏,明瀾半躬着身,在顔雪蕊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她笑得開懷,鬓邊的珠钗簌簌亂顫,幾縷發絲淩亂,雙頰浮現桃花一般的淡粉色。
和面對他時的淺笑,一點都不一樣。
憑什麼,明明他們父子那麼像。
正從東宮出來,心情不虞的顧太傅闆着臉進去,把手裡的點心重重放在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