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三更天,夜深靜谧,偶有一兩聲鳥雀夜啼,飛下落滿寒露的枝頭。
城南,王家香鋪的空庫房。
年久褪色的支摘窗迎着夜色敞開,破損的蛛網随風晃晃悠悠地飄起來。
蓦地,一隻黑乎乎的小鳥拍着翅膀飛進窗,叉着三隻腳,跳到窗邊桌案前。
裴則明聞聲放下筆,摸了一下木鳥的腦袋:“送完了?辛苦你了,小首烏。”
新上任的靈寵“小首烏”毫不客氣,拱起桌面上撒出來的一枚靈石,直接吞進腹中了。
财大氣粗的裴老闆由着它吃,等它吃完,才曲手叩了叩它的鳥喙。
吃飽了的小首烏脾氣不錯,聽話地張嘴,在她掌心處吐下一枚玉質蟬翼。
“待會兒去趟黑市,就不用含這隐匿蹤迹用的靈器了。”
裴則明握起手戳子,将印有“冰鏡閣”三字的印泥依次蓋在底端,再将桌上的幾張薄紙卷起來,讓它叼起來,“先随便送出去一張,随他們驗證——其他的要讓他們拿其他情報換,不可以白給,記住了麼?”
小黑鳥高冷點頭,一言不發,一刻也不肯多歇,轉頭就要飛走。
“等等。”裴則明攔下它,忽然問,“你去送信的時候,有沒有看到……那位仙使在做什麼?”
靈寵與主人神識相通,小首烏歪了一下頭,沒張嘴,但裴則明卻在識海中聽到它說:“審人。”
想到白日裡那邪祟的事,裴則明點了一下頭,又問:“看起來心情好麼?”
小首烏:?
心情?
“白日裡見她的時候,她說話很冷,動作又兇,似乎心緒不佳。”無意識地,裴則明按了一下筆杆,“現下有好些麼?”
小首烏回想片刻,确定地搖了搖頭:“審人,放箭,更兇。”
裴則明微微一頓,随後笑了:“也是,審人能有什麼好脾氣?我知道了,你去吧。”
小首烏冷酷飛進夜色,裴則明隻身坐在空房中,猶豫片刻,放下手中筆杆。
她一心想着旁的事,并未想到半個時辰後,“冰鏡閣”這個神秘代稱在羽羅巷黑市中掀起了多大波瀾。
此時,裴則明深吸一口氣,起身吹滅旁的燭火。待到隻剩一盞昏黃暗燭,她才攥着指尖,從懷中緩緩摸出一物。
……耳朵又開始發燙了。
好在此刻夜色濃郁,好在古代的衣物都要穿好幾層,什麼都能掩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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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鑼聲在空蕩蕩的街上響起。
裴宅裡甯靜一片,除了值夜的幾盞暗燭,無人見到大小姐房中滑進了一道長影。
“酣睡粉”作用下,榻上的人逐漸松開了緊蹙的眉心,抽動的指尖也慢慢平複下去。
見她安睡下來,藏于桂花月影屏風後的人現出身形。緩步走到榻邊,莊馭雪神情恹然,身上還隐隐沾着點血腥氣。
她先是捏碎了張窺視符,看清裴則明的真容後,弧度平平的嘴角才略微翹起。
還是這張臉看着順眼。
她低低咳了一聲,捏了個光球,俯身拎起床上人的手腕。
白日裡的傷口已被完好包紮,但此刻又開始滲血,一格格地染紅了麻布。
見傷勢不算嚴重,莊馭雪平淡地松了手。
今夜靈力被消耗過多,疲憊感遲遲來襲,她輕阖了一下眼,就要再用一道移形符,回自己的房中。
“……你來啦……”
一聲淺淺夢呓止住了她捏碎符文的動作,莊馭雪脊背繃緊,垂眼看過去。
榻上人的睡姿并不像她清醒時那麼一闆一眼,兩條長腿不安分地鑽出絨被,雙手也大大張開,仿佛在期許一個擁抱。
似乎是能感受到她的氣息,裴則明朝她的方向轉了半個身,信賴地把脖頸露了出來,蹭了蹭枕頭:“……想你……”
莊馭雪頓了頓,微微擰起眉心。
……她莫不是又将她錯認為那位“難以忘懷之人”了吧?
罷了。
無所謂認成誰,反正她接近此女也是另有心思。
不過方才榻上人姿勢一變,将全身重量都壓到了左側手臂上,手掌上麻布洇血洇更厲害了。
……
說不清出于什麼緣故,莊馭雪重新握起她的手腕,隔空用指尖逐一劃過那片傷處,麻布上的血迹慢慢幹涸。
本想讓這冒失鬼留個教訓……不過既已痛到現在,倒也夠了。
再次站起身,她随便掃了裴則明一眼,卻被一個東西吸引了視線,意外地挑起了半邊眉。
方才裴則明翻身動作有些大,衣襟口被扯得下移,露出白嫩脖頸間的一道暗色。
——那竟是一枚漆黑的皮質頸環。
莊馭雪眯起眼,并起二指,插進那頸環内側,拽出被卷進裡側的吊墜瓶。
直到看清吊墜中空無一物,及頸環内側的一行小字,她才像是确認了什麼,淡定的神情全然發生了變化。
神色不明地,莊馭雪的視線再次轉向那張熟睡的臉,扯着頸環盯了好一會兒,才依次松開手指。
此人的脖頸白得過分,就連她不使力地拽一拽那頸環,都弄出了一道淺淺的紅痕。
舌尖抵着列齒轉了一圈,莊馭雪冷靜别開眼,壓下波瀾起伏的神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