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津楊後來仔細回想,自己從小就有點依賴她,說不上為什麼。
大概就是從前在瘋子港碰見流浪漢版的朱小亮一口蛋糕一口金魚,他倆當時都吓得不輕,李映橋二話沒說打橫抱起他就跑那次開始——
高典說他很像一隻認主的貓,就這麼認了李映橋這個主。
起初他覺得沒什麼,李映橋小時候比他高比他厲害,還能捉人販,能給他很強的安全感,有她在,确實很省事。于是他在鄭妙嘉和高典的慫恿下,煞有介事地為她寫了一首童謠——歌頌英雄李映橋之我的偶像叫小芳。
那時候他是真把她當偶像,隻是随着時間的流逝,他逐漸開始抵觸自己内心對她的依賴——他覺得他長大了,但李映橋卻還是拿他當小貓逗。這種微妙情緒,從初中開始就萦繞在他心底,一直到高三才如山洪徹底爆發。
高三是他倆關系最差的時候。李映橋為了學習變得六親不認,而俞津楊,他覺得自己是進入了青春期,隻是和他青春期對上的不是他父母,而是他的“主人”李映橋。
他莫名看李映橋哪哪都不舒服,李映橋是來而不往非禮也,她明顯能感覺到高三之後的俞津楊莫名有些叛逆,脾氣陰晴不定,還老和她吵架,于是經常一邊埋頭訂正作業本,一邊頭也不擡地嘲諷他說:“幹什麼,喵,你要造反啊?”
越這樣,俞津楊越覺得自己像她養的寵物,高興了就摸兩下,不高興就重重地摸兩下。
她和其他人從來不這樣,尤其六班那個學委盧應川,李映橋對他很谄媚,課間操一見他,她立馬笑得大紅扁桃體高高挂。
盧應川會彈鋼琴,在一次文藝彙演上以一首悠揚婉轉的《藍色多瑙河》收獲了一衆少女的芳心。
相比較越長越張揚、越長越劍眉星目的俞津楊,盧應川更像一款溫潤如玉的鄰家哥哥,他長得更溫和,眉眼舒展,嘴角永遠挂着一道溫柔的弧線,彈到段落輕快的間奏時,他還會稍稍偏頭,沖台下的女生露出一個得心應手的淺笑。
那個台下的女生就是李映橋,給她樂得直掐一旁俞津楊的大腿,牙都好幾天沒合上,從此張口閉口就是盧應川。俞津楊是真不願意搭理她,甚至生出和她絕交的心思,但李映橋絲毫未察覺到異樣,等她回過味來,兩人已經有小半學期幾乎沒怎麼說過話。
直到高考前三個月李映橋不幸染上紅眼病,李姝莉不肯再讓她那麼拼命看書,怕她把眼睛看瞎掉。
李映橋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别的辦法,隻好又腆着臉主動給俞津楊打電話,讓他翻着書一句句念給她聽,俞津楊當然不願意,李映橋也不知道他在生哪門子氣,隻好在電話那頭服軟:“求求你啦。喵,高考我一定不能失敗。”
就這樣,心軟的俞津楊一念念到高考前夕,兩人雷打不動每天晚上九點準時背書抽查。起初是俞津楊給她念,後來是她給俞津楊念,兩個人都發現,這種随機抽查模式的複習比自己單獨的複習效果還要好,于是也就心照不宣地一直保持着這個習慣到高考結束。
俞津楊從開始冷臉給她念,到後來冷臉讓她給自己念。反正就是冷着一張臉,有時候李映橋會逗他,說些文科班裡沒頭沒腦的趣事。比如她班裡有個大才,是李清照的忠實粉絲,說李清照是個賭壇一姐,寫不出詞就去賭場一擲千金,寫什麼人比黃花瘦,其實就是骰子玩不夠。俞津楊沒忍住笑出聲,電話那頭的女孩立馬就棍打腿地調侃他:“好久沒聽少爺這麼笑了——”
“……”
于是他立馬“咳”一聲,又冷回臉去。除此之外的時間,兩人也都在電話裡正兒八經抽查背書,很少扯閑篇,唯有那麼一次,抽題抽一半,俞津楊忽然意味不明地問了句,“六班那個盧應川呢?不玩了?”
李映橋才說:“好吧,那我悄悄告訴你。你不許告訴别人哦。”
俞津楊下意識皺眉,說實話他不太感興趣,他心中隐約察覺到自己那點懵懂的心緒,可他無從确定,他唯一能确定的是,李映橋隻拿他當朋友,因為她說過他是個沖浪闆身材,又矮。
在他的印象中,李映橋對異性的審美是那種沙灘肌肉猛男,肱二頭肌大得要像塞了兩顆椰子,皮膚曬得油光黝黑,還時不時沖她亮個八塊腹肌,這種她最喜歡了,盧應川這種類型也就看個新鮮,絕不是她的菜。他深知自己更不是。
對他來說,如今這個複習都緊鑼密鼓的高三階段,大戰馬上來襲,精力實在有限,男女之間那點關系還是不要深究的好,更何況還是别人的事兒,他也不想聽,于是隻在電話這頭冷淡地回了句:“你自己注意點就行,不用跟我說。”
李映橋也是聽進去了,“好吧,那就不說了。”
之後就再也沒提過這個人。直到高考結束,他們各自奔赴南北求學,大一那年國慶他出了點意外被迫留在上海,本來說好的一起旅行也沒能踐行,很多時候人的興緻就是容易被這麼一次突如其來的意外給澆滅,後面他們誰也沒再提去旅行的事。
大一寒假,高典回廣東找爸媽去了,鄭妙嘉也留在省城沒有回來,隻有李映橋一個人留在豐潭過年,俞津楊也被父母打包帶去海南的定情海邊陪他老爹追憶往昔少年,過他倆結婚十四周年紀念日,當了顆碩大無比的電燈泡。
等他回豐潭,李映橋已經提前買票回北京了。
那時候,他忽然理解朋友就是階段性的這句話,按照從前李映橋的尿性,在梁梅家複習的時候,上個廁所都恨不得跟他報備一下,有時候好的甚至想跟他穿一條褲子,可分開不過一個學期,她開學回北京卻沒跟他說。也是那一刻,他徹底明白,在她心裡,他從來都隻是一個很普通的朋友,哪怕他們曾經在豐潭山的雪場裡接過吻。
那時候他們都剛收到錄取通知書,收拾完行李就眼巴巴等着大學開學,有一天俞人傑回來說豐潭山上那個雪場馬上要拆了,要改建城市性地标,問他們要不要趁着還沒改建去滑個雪,不然等他們大一再回來估計就拆得七七八八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