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帶都是城郊别墅,确實很偏僻,況且現在正值早八高峰期,李聞玉走了大半個小時才來到路口,終于打上了一輛順風車。
這輛順風車似乎是新落地的,車内的空氣充斥着一股難聞的皮革味兒,李聞玉打開了窗把臉朝向窗外,可胸腔裡那種頭暈想吐的感覺卻分毫未減,更甚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李聞玉忍着熬到了家樓下,剛關上車門就沖到花壇邊吐了,吐的全是沒消化完的酒液。
一對母子從遠處走過來,媽媽肩上背着個卡通小書包,騰出一隻手牽住兒子。
小男孩兒一眼就看見了李聞玉,很好奇地盯着這個大哥哥彎着腰站在那裡,臉色煞白得都是虛冷的汗,吐得幾乎昏天地暗。他便指着李聞玉,仰頭問道:“媽媽,那個哥哥怎麼了?”
女人皺着眉把他的小臉掰回去,不讓他看那些吐出來的髒東西,一邊加快了步伐,一邊對兒子說教道:“誰知道呢,估計是昨晚去哪兒鬼混了吧。你長大了可千萬别學他,喝成這樣才回家,看着就叫人讨厭……”
李聞玉小幅度地微微側開了臉,扶着牆壁慢慢直起腰,嘴裡酸澀,苦苦的。他垂眸默默用手背擦了擦嘴,喉嚨裡吞咽了一下。
都快三十的年紀了,還被人看到這樣不雅的一幕,真是狼狽。他心想。
擡起頭,對面停靠車輛的窗上反光,像是照妖鏡一般映出了自己的臉。
——蒼白,憔悴,眼下烏青。沒有一丁點精氣神兒,早已看不出半分少年時期的神采。
這真的是他嗎?
李聞玉摸了摸自己的臉。
他在衰老,他這一刻才突然發現,他怎麼就變成了這副叫人讨厭的模樣呢?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慕淮城越來越不愛回家,看他的眼神也越來越冷漠,有時候李聞玉甚至都覺得,自己在他心裡恐怕還不如一個剛認識沒幾天的陌生人。
到底是他先變了,還是慕淮城變了呢?
等那對母子倆走得遠了,李聞玉才敢去看他們牽着手并肩的背影,連媽媽對兒子的絮絮叨叨落在李聞玉眼裡也顯得那麼溫馨。
九歲以前,他也有一個媽媽。媽媽曾經很愛他,所以媽媽走後,他就覺得自己沒了家。
直到後來十七歲那年的冬天,慕淮城牽着李聞玉的手,站在雪地裡,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樣亮。刹那間天地失色,萬籁俱寂。
他聽見慕淮城說:
“李聞玉,我給你一個家。”
他說,以後我的媽媽就是你的媽媽。以後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他說,以後我去哪兒,都把你帶上。再也不會丢下你一個人。
他說,他說……
“騙子。”李聞玉死死攥着手機,用邊角上的尖端抵在自己心口,以此來緩解那裡的抽痛。
他說的話根本就不作數。
李聞玉上了樓,開門進屋,麻木地從鞋櫃裡面取出自己的拖鞋換好。這雙拖鞋也是他和慕淮城一起買的,一黑一白的情侶款。
事實上,這套房子裡随處可見都是情侶款的東西,包括水杯、洗臉巾、被套枕頭等等。
李聞玉忽然愣了愣。
因為換鞋的時候,他沒看到慕淮城的那雙黑色拖鞋,反而平時外出的皮鞋卻還擺放着。
“舍得回來了?”
李聞玉心神一震,站起身。
客廳裡,慕淮城冷着臉坐在沙發上,抱着手臂一聲不吭地,就這麼盯着他看。整個人連呼吸的起伏都安靜得不明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