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輕微的潔癖,從不與人共用餐具,更何況是女孩子。
男女共用一隻杯子喝咖啡,和間接接吻有什麼區别。
實在荒誕。
他抿着唇,直視女孩的眼睛,玻璃花房頂部的透光天花闆灑下金色光暈,勾勒出他硬朗的五官輪廓。
“這杯歸你了,棠音。”
他的聲音低啞,滾動着顆粒感,摻雜些許耐人尋味的腔調。
棠音心跳蓦地加速。
如果她沒記錯,這應該是簡先生第一次完整地叫她的名字。
他之前,都隻會叫她棠小姐。
原來他念她名字的時候,也如此深沉好聽。
棠音不自然地落下眸,指尖從玻璃杯緩緩移到白瓷杯,迅速倒了一點點,又将白瓷杯推到簡隋琛面前,“謝謝您,我隻需要一點就好。”
簡隋琛看着女孩推過來的那隻咖啡杯,滞了一瞬。
原來,她并不是要和他共用一個杯子。
是他想錯了。
棠音端起玻璃杯啜了一小口,苦味瞬間蔓延舌尖。
她最怕苦,這會兒後悔不疊。
早知道就不好奇咖啡的味道了,她也不該抱有期待,哪怕是簡先生喜歡喝的咖啡,那也是苦的。
她實在不明白,這麼苦的咖啡,到底哪裡吸引人了。
棠音雙手捧着玻璃杯,五官皺成一團,她想要點清水壓壓嘴巴裡的苦味,可是花房裡并沒有傭人,她不知道該和誰開口。
坐在正對面的簡隋琛所看到的就是女孩子一副苦不堪言的可憐模樣。
他唇角撩起一絲弧度,繼而站起身往外走。
葉雲笙不明所以看向離開的兒子,眉頭緊鎖,輕喃了聲:“這又是要去做什麼……”
她這個做媽媽的想法設法幫兒子讨小姑娘歡心,他倒好,一點不上心。
過了片刻,簡隋琛若無其事回來,做了什麼,去了哪裡一概不提。
葉雲笙本想問兩句,還沒來得及開口,傭人便端了杯清透的溫水奉到棠音跟前,“太太,您的水。”
棠音仰起臉,不确定地問:“給我的?”
她是需要清水,可她并沒有要人送?
傭人如實相告:“是先生吩咐我給您送一杯溫水。”
棠音讷讷接過水杯,溫熱的觸感烘得她腦子發暈。
她什麼都沒有說,但簡隋琛就好像會讀心術似的,看出來她的需求,并且精準地為她安排好一切。
棠音想起自己小時候養過的一隻狸花貓,貓咪不會說話,但她也總是能在它餓肚子的時候及時喂食。
她覺得她在簡隋琛面前就如同那隻狸花貓,她不需要用語言表達,就能得到最精心的照顧。
這種感覺讓她莫名地愉悅。
葉雲笙略有些驚訝,她沒想到兒子會刻意吩咐傭人送水給小姑娘。若是女孩子提出了請求,出于紳士風度,兒子自然不會拒絕,但現在,女孩一個字都沒說,他就已經将水送到了她的面前。
這種事她從未見他對任何一個女孩做過。
葉雲笙敏銳嗅到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或許她的期待會有成真的那天。
“結了婚就是不一樣,都知道給老婆送水了,怎麼不給媽媽也送一杯?”葉雲笙故意揶揄兒子。
簡隋琛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淡漠地朝傭人輕擡下巴,吩咐道:“再送一杯過來。”
葉雲笙聞言擺擺手,示意傭人不必麻煩。
她并不是在乎那杯水,她在乎的是兒子口是心非。
明明潛意識在關心女孩,嘴上卻要說什麼不可能成為真正的夫妻。
真像他說的絕無可能,他巴巴地送什麼水。
棠音腦子單純,看不懂深層次的含意,糾結是不是因為她而使得葉媽媽不高興了。
簡先生給她送了水,卻沒有給葉媽媽送,這麼厚此薄彼,被忽視的那一方肯定會傷心的,換做是她,可能也會覺得難過。
“媽媽,您别難過,先生可能是忘了。我這杯還沒碰過,是幹淨的,給您喝好不好?”
棠音把面前的玻璃杯緩緩推到葉雲笙手裡,語氣略有些急切和慌亂。
似乎是要驗證她的話,她又将視線投向簡隋琛,聲音隐隐發顫:“先生,您不是故意的,對吧?”
女孩水汽朦胧的眼睛蘊含着淺顯易懂的意思,她是想讓他解釋,想讓在她看來是誤會的事情能圓滿解開。
簡隋琛一瞬不錯地凝着她的眸,并未開口。
這件事原本也不是什麼誤會,隻不過是母親随口的打趣而已,無需他的解釋。
葉雲笙的心一下子被揉軟了,覆上女孩的手背摩挲,“媽媽沒有難過,剛才是在和隋琛開玩笑,音音自己喝吧。”
“真的?”棠音追問。
她聽不出話裡的真真假假,分辨不出别人的話是否在欺騙她,大多數時候,她都會追問一遍兩遍,甚至更多,以此來确認話語的可信度。
葉雲笙撫了撫女孩的長發,溫柔地哄:“真的,媽媽不會騙音音。”
棠音點頭,提着的心終于落了下去。
她把玻璃杯拿回來,捧到唇邊,小口啜飲,小半杯下肚,她才覺得嘴巴裡的苦味沖淡了。
等棠音喝完水,葉雲笙撚了張紙巾遞給她擦拭唇角,“媽媽剛才和隋琛聊過了,以後你不用叫他先生。”
棠音反應不過來,茫然問道:“那我應該叫什麼?”
“你們結了婚,當然要叫老公。”葉雲笙自顧自将這件事定死了,不給任何人商量的機會。
棠音的腦子轉不過彎了,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聽誰的話。
葉媽媽是長輩,她應該要聽她的話。
可是簡先生會不高興,她有點害怕,怕他生氣,更怕他不要她。
“不用怕,媽媽和你保證,隋琛不會生氣。”葉雲笙溫聲寬慰,而後語調柔和地鼓勵:“音音,喚一聲試試?”
棠音擡起臉,眼神怯弱地看向對面的男人,剛剛被溫水潤澤過的嗓子突兀地幹澀起來,她艱難咽了咽,心跳得很快,“老公……”
女孩輕而淺的聲音飄散在空氣裡,掠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
簡隋琛黑眸愈發深邃,摩挲虎口的指節停頓住。
視野裡的女孩面頰泛着粉暈,像是剛成熟的蘋果,褪去了果皮表面的青澀。
她從來都是這樣一副乖巧聽話的模樣,沒有半點攻擊性,叫人無端地生出幾分不忍之心。
不忍心拒絕,不忍心傷害。
棠音偷偷觀察着男人的表情,沒從對方的表情裡看到不悅或是反感。
是她喚的太小聲,他沒有聽到?還是像葉媽媽說的那樣,他不會因此生氣?
棠音打不定主意,躊躇半晌,再次鼓起勇氣喚了聲:“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