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膽戰心驚到戀戀不舍,林辜月在葉家住了快兩周。回家後沒多久,沈爸爸秉着學語言要赢在起跑線的觀點,開始跑去林家和葉家遊說,希望給三個小孩拼個暑期外教課。一周上五天,每天四個小時,八月初上到小學開學。
價格死貴,但是小班教學比一對一已經劃算不少。
葉家欣然答應。本來林爸林媽看到定價,還有幾番猶豫,但在沈爸爸大講要送沈嘉越出國讀名校的宏圖之下,也咬牙妥協了。
開課前幾天,林辜月從父母那邊聽了無數次,找的老師多麼經驗豐富,課價多麼高昂。尤其是後半句,她聽到有點精神疲憊。
她小小的抵觸情緒,在上課的第一天就煙消雲散。
一方面是上課内容很有趣,來自美國的Arthur老師的确經驗豐富,知道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如何抓住小孩的注意力和焦點。課件常常會用一個簡單的小故事做導入,配上自制的插圖。Arthur肢體語言誇張,表情豐富,像少兒頻道的主持人。林辜月就算聽不懂,也看進去了。
另一方面,她注意到字母和幼兒園學過的拼音長得一樣,而她從隻學過拼音,沒學過字母。Arthur老師給她取了一個英文名,叫Luna。每次點到“Luna”,她多數時間都隻能發懵,而沈嘉越和葉限對那些豆芽菜一般的字母很是熟悉,兩個人還會悄悄提醒她答案。
很不甘心。就好像心髒裡長出爬山虎一路攀到後槽牙,攪得她渾身作癢。
林辜月恨不得把這些纏繞的植物通通拔掉。
她不知道這種心情叫作“勝負欲”,但她記得,草莓兔和鲨魚大島大戰時,她也曾感到癢癢的,于是奮力畫起下一張圖畫,悄悄為草莓兔呐喊助威。
這一次,她想為自己喊加油。
勤能補拙,她拜托媽媽給她買一個隔壁入門教學大班的同款磁帶播放機,希望作為提前的生日禮物。又去書店買了幾本英語入門教材,每天在畫畫以外的時間,不是聽就是跟讀,有時候溫瀾留宿,則順便每個早晨帶着她背單詞和練對話。十天半個月下來,竟然也快追上了葉限和沈嘉越的腳步。
在她幾次順利回答出對話的那節課上,沈嘉越驚呆了:“林辜月,你什麼時候變成神童了。”
“林辜月一直很聰明。”葉限笑着說。
“還可以。”
她很是得意,在心裡偷笑。
三個人說說笑笑鬧鬧,幾乎每一個下午都厮混在一起,上完課葉限家的司機和沈嘉越的父母就輪流帶他們吃飯。
Arthur會在兩節課中間給他們三十分鐘的放松時間。有一天,沈嘉越不知從哪裡搞來了三把玩具鏟子,他們六目相對片刻,二話不說走進樓梯間爬到頂層,在隻剩下土的花圃裡辛勤地開墾荒地,假裝自己是園丁。
土松得像是已經被人鏟過一番,他們沒太花力氣,便挖了個很深的洞,林辜月站在花圃的邊沿上盯着看,手指揉搓着腰間上的蕾絲,吞了一下口水:“這就像《愛麗絲夢遊仙境》的兔子洞一樣。”
然後她閉着眼跳進去了,裙子像降落傘般微微鼓起又落下。
好好玩。再來一次。
她在心裡這麼想着的時候,聽見沈嘉越說道:“你這樣搞得髒兮兮的,還得坐葉限家的車,葉限媽媽那麼愛幹淨,之後看見了肯定會問是誰弄髒的。”
林辜月睜開眼,發現真如沈嘉越所說,她的裙子和襪子上全是碎泥,頓時心裡一沉,喪起臉,打算爬起來卻站不穩,一屁股跌了回去,結果把幹淨的上半身也蹭髒了。
“怎麼辦啊。”她快哭出來了。
葉限把手忙腳亂的她拉起來,不假思索道:“這有什麼,那就一起挨說呗。”
他大約原是想像英雄般地降落,結果腳一崴,腦袋先栽了進去。
沈嘉越愣了幾秒,先是嫌棄地“啧”了幾聲,然後馬不停蹄地開始嘲笑葉限。
林辜月卻隻是怔在原地。
她忽然在想,來自外星的王子或許不需要在UFO的射線裡有一個華麗的亮相,這樣灰頭土臉地從洞裡爬出來,也挺光芒萬丈的。
機構的一個工作人員上頂樓來喊他們,說上課都快二十分鐘了,到處都找不到人,大人們都快急死了。他們三個因歉疚之意格外安靜,一個跟一個,開火車地走在老師後面回教室。
樓梯的拐角,葉限走快兩個台階,和林辜月并行,悄悄問她剛剛有沒有摔痛。林辜月搖搖頭。
沈嘉越在最末尾,定定地望着前面兩個髒兮兮的腦袋,率先從正在挨訓的小孩這個身份裡跳出,大聲問道:“你們兩個其實有秘密不告訴我。”
林辜月眨眨眼睛,沒有其餘反應。葉限沉默了一瞬,便回頭道:“我們有一起畫圖畫故事,在我家住的時候你不是也看到了,之後要一起嗎?”
“喔。當時就覺得沒意思,算了。”沈嘉越撇撇嘴,“沒别的了?”
葉限的頭轉回來,盯着腳下的台階,數到第二十一個時,正好走到機構所在的那層樓,他深呼吸了一下,然後鄭重告訴沈嘉越:“還有一個秘密是,我覺得我是外星人。”
沈嘉越扯了扯嘴角,滿臉寫着不信,林辜月見狀,補充道:“葉限說的是真的,他來自伊麗莎白三号星球。”
“你難道沒見過你出生時的腳掌印嗎,你肯定是在地球出生的,不信等會兒上課問你爸媽。”
葉限的臉僵住,垂下眼睛:“你和大人說的話一樣。”
說罷便扭頭離開了。林辜月涼涼地瞥了沈嘉越一眼,跟着一同走回教室。
“本來就是啊......”沈嘉越嘀咕道。
後半節課三人格外沒活力,Arthur在下課後送他們一種可以吹氣出色的顔料筆,希望他們三個不要太在意跑出去玩的事情。
他們坐在教室外的牆邊等葉家司機來接。林辜月和葉限找前台要A4紙,開始畫畫和吹顔色。沈嘉越還在在賭氣,抱着胳膊,擰着脖子,沒有參與,故意一眼都不瞧他們。
隔壁班也下課了,學生比他們大一兩歲。其中一個男孩的母親斜眼看了一下林辜月和葉限,和男孩叮囑道:“你應該沒有和他們一起玩吧?”
“怎麼可能。”
“那就好,這兩個小孩像什麼樣子,拿着一根管子吸什麼呢。”
“喂,這叫吹。”沈嘉越立即站起來沖那對母子大喊道,“我們也沒有想和你玩啊。傻冬瓜。”
這是他的所知道的世界裡最難聽、最具侮辱性的詞彙。
男孩也轉身大叫:“你才是傻冬瓜。”
“反彈。”
“反彈無效。”
“再反彈,句号問号感歎号,你現在不許再說話。”
男孩噎住,被他母親幹脆地拉走了。
沈嘉越沒消氣,又補了一句“你是全天下第一傻冬瓜”後才重新坐下來。他剛挨上椅子,便看到林辜月和葉限眼睛彎彎地在看他。
他“哼”了一聲,繼續抱起胳膊,臉别向另一邊:“你們不是不想和我玩了。”
“誰說的啊。”
“你們就是這麼表現的。”
葉限想了一會兒:“那剛剛那個人罵我和辜月,你幹嘛罵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