桦北是聲稱将素質教育貫徹到底的小學,比起語數英,更關心學生的身體素養和興趣培育。每個年級都在開設不同的課外班,一年級是葫蘆絲和陶藝。這點和林辜月的幼兒園有着相似之處。
同時,林辜月也在桦北過了人生中最多的節日。不僅是假期的傳統節日,桦北幾乎不願意放過每一個節日,重陽的敬老院送粥,聖誕的高低年紀互換禮物,萬聖的角色扮演,植樹的郊外社會實踐,愚人的吹牛大會。一年到頭,也沒重樣的。
校長張白水經常會在操場陪高年級學生踢足球,或者是去“沙”樂園——一個有很多健身遊樂設施且鋪滿沙子的地方——陪低年級學生蕩秋千、堆沙堡。且他熱愛國學,所以從一年級起,學生們就開始在每天起床後早飯前,坐在花圃旁,背誦《龍文鞭影》和《弟子規》,盡管他們年紀尚小,不解其意,但也給學中玩、玩中學的校園生活,多添幾分思考之意。
林辜月後來依賴着拼音,讀完《床邊的小豆豆》時,覺得桦北小學很像書裡的巴學園。她把這個想法在某個課間,随口和與學生同樂的張校長講完,沒過多久,兒童節的活動,就在操場上舉辦了“山的味道,海的味道”主題的自助餐。
敏感内斂的林辜月,在這個圓潤溫暖的避世桃花源,放心地表達,自由地打滾,不被任何現實的尖銳所刺傷。
她度過了最好的童年,并擁有了治愈一生的回憶。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現在還未經曆那些美好的她,自然還是那個慣于獨處、忠于掩藏的林辜月。
每天上午的第二節課與第三節課間隙,有整整五十分鐘的大課間供學生活動。課間裡,老師不允許學生呆在教室,會待所有孩子都出去後,把門鎖了起來。
林辜月沿着操場邊緣漫無目的地走着。
天氣很好,所有影子都在輕巧地跳躍與奔跑,而隻有她,似乎無論怎麼費勁地往前踏,千斤重的影子都會伸出手把它的步伐拉扯回去。因此,隻得慢慢地挪步,一百米的距離被切割分成碎渣,均勻地鋪在五十分鐘的時間裡,勉強算得上消磨的方式。除了腳步太拖垮,重得每邁一點兒,心也跟着下沉一點兒,久了,和跑馬拉松一般疲憊發酸。
剛剛,時洇拉着一大幫人從她身邊呼嘯而過。
時洇的确是一個好人,很擅長分享和招待。開學三天,她就在每天吃白煮蛋難以下咽的時候,憑借着自己帶的兒童醬油,捕獲大半個班的人的心。于是她也順利成為了人群中心,以及班級、宿舍内的老大。
隻可惜有些健忘。
但是,這種活潑熱心的人,隻單獨陪伴誰的話,是一種浪費。
在建設過心理預期的情況下,林辜月不想承認自己的失落。
反正還有葉限。葉限說過,會在國慶和她一起玩。
等到國慶放假就好。
等一等就好了。
國慶前最後一周的勞動課,學校特别安排一年級學生回宿舍學套被套。因為等放假結束返校,雲江已經基本降溫了,需要提前把夏天的毯子換成春秋的薄被。
在楊奶奶連展示三次套被套後,林辜月唯一記住的一步是把被芯角和被套角抓在一起。
林辜月郁悶地在被套裡爬來爬去,連出口都沒找到。
突然,被套被人一掀。
她頭發蓬亂地坐在床上,神色嚴厲的楊奶奶正盯着她。
“很好玩嗎?你浪費的是你自己的時間。”
“我沒有玩。我是……沒學會。”林辜月既冤枉又窘迫。
“全寝室這麼多人,就你沒學會?沒學會也不懂問同學嗎,嘴巴長了幹嘛用?”
林辜月沉默地站起來,站在床邊,嘴巴依舊緊閉。
“時洇,去教教你的下鋪。林辜月,你學會了再回教室,看看人家幹活多利落。”楊奶奶發完任務,走出寝室門,拐彎時,明顯還沒消氣,說了句:“笨得跟豬一樣。”
語氣不像玩笑,對孩子來說,是很直接的貶損。她咬緊下嘴唇,不想哭。
時洇不以為然地一邊把林辜月團成球的被子抖出來,一邊說:“你确實蠻笨的,看好了,我就教一遍,等下你自己再來。”
在眼淚掉下來前,林辜月狠狠擦了一下已經視線模糊的眼睛,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
她仔細看時洇的每一步。時洇确實很利索,在林辜月被困在被套世界裡時,其實她已經幫宿舍裡同樣也沒學會的女生套好了被套。
“楊老師說的對,你有嘴巴為什麼從來不問。不會的不止你一個人,但是活該你被罵。”
套好的被子随意地躺在床上,時洇停頓了一下,把被子的拉鍊拉上,說道:“走了,就和楊奶奶講你會了。”然後朝門走去。
林辜月沒有動,确認宿舍裡已經沒人了,把時洇套好的被子重新拆了。
說要自己學會,那就要自己學會。她在還不懂投機取巧的年紀裡,執著地想要在無人的空房間裡證明自己。
九月将要告終,林辜月最大的收獲是學會了套被套。
媽媽對她獨自上小學的表現很是滿意,沒有哭哭啼啼,很自立的樣子,除了瘦了點兒,但林辜月說那是因為她每天都會在五十分鐘的課間裡跑來跑去運動量大的緣故。媽媽欣慰地摸着她的頭發,說那每天和同學老師朝夕相處的辜月,還變活潑了很多,送進桦北讀書果然沒錯。林辜月說,應該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