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客廳,朝林辜月揮了一下手。林辜月沉下肩,如釋重負。
兩個人走到沈嘉越的房間門口,沈嘉越停下腳步,林辜月差點撞上去。
他有點不高興地回頭:“你一來找我就這麼魂不守舍,什麼題能難成這樣?”
“我不是在想題。”
“那能是什麼?”
林辜月吸了吸鼻子,道:“在想你天天背這麼重的書包,難怪長不高。”
現在的沈嘉越比林辜月矮上二點八厘米。之所以數字這麼精确,是因為沈嘉越很不服輸地要求量了好幾次。但無論多少次,都是同一種結果。
“……”沈嘉越噎住,“林辜月,你這個……”
“王八蛋。好,我知道,我确實是王八蛋。”
她說得太真誠了,沈嘉越反而更不舒服:“哪有人這麼罵自己的?”
“你先長高了再來說我吧。”
沈嘉越瞠目結舌:“天呐,你知不知道你現在說話的語氣簡直和溫瀾一樣。”
林辜月回味了一下,故意聳肩,輕佻道:“是嗎。”
“這兩個字也說得一模一樣!”
他吓得撤退進房間,林辜月今天終于有一次發自内心地笑出來,“撲哧”一聲,說:“看來溫瀾姐姐還是給你帶來不少陰影的嘛。但是我對别人可不用這種方式說話。”
“所以我和别人說你脾氣很差,從來沒一個人相信我……”
沈嘉越說着說着,住了嘴。
“總之你等着,等我以後比你高了,一定吓死你。”他坐到書桌前,一蹬腳,椅子轉了兩圈,滑到林辜月面前,一伸手,“題呢?”
林辜月把文件袋丢在地上,坐在一旁的懶人椅上,說道:“不是來找你寫題的。”
“哦,那你總不會是來閑玩的吧。”
沈嘉越背過身,摁着自動鉛筆,沒有幾下,筆芯便被摁得很長了。
“不是,是葉限的事情。”
鉛筆芯“啪”地一下斷掉,沈嘉越捏起又塞回筆管,皺了一下眉頭:“葉限?”
“葉限說他以後不和我們一起上課了。”
“什麼?我去問問我媽。”
沈嘉越立即起立,一臉不可思議,準備走出房間。
“别呀。”林辜月迅速拉住他的胳膊,“你爸爸媽媽肯定不會告訴你真實原因的。”
“誰說的?不一定。”
“你甚至不知道他們最近心情不好吧。”
沈嘉越無比驚訝:“他們最近心情不好?”
林辜月歎口氣,也不打算把爸媽在飯桌上說的那些話轉述給沈嘉越了,就真的打算做到像媽媽說的那樣——不那麼“木”,“機靈”一點。她松開他的手臂,垂着嘴角:“其實我猜到你什麼都不知道,就是……就是……”
成為鄰居後,她已經很久沒在他面前如此口拙。
沈嘉越有點蔫了:“這麼一想,他這次寒假也沒和我們一起去旅遊哎,我們可是每一個假期都一起出去玩的……”
林辜月一愣:“其實我們早該覺得奇怪了。”
沈嘉越用手掌輕輕拍了一下她的額頭。
“周一,我去他班上找他,好好問一下。”
“真的?”
“我覺得應該沒什麼事情啦,怎麼記得以前也有過我爸爸和他爸爸吵架,然後葉限就沒來上課,但是一周就好起來了。”
“對哦,我也想起來了。”
林辜月的眼睛恢複了神采。她沒有告訴沈嘉越緣由,沈嘉越卻猜中了,這給了她一點積極的信号。
“大人也愛鬧别扭,你又不是不知道,多麼正常,别想太多了。”
沈嘉越裝作小大人說的話,讓她更加安心了。
“是啦,我小題大做了。”
林辜月傻笑。
大廈在一夜傾頹之前,必有石沙落下,命運的走向在生活中有迹可循。
可惜他們太單純,笑一笑就讓煩惱和憂心蒸發了,以為生活隻會變得更好或者持恒不變的,從沒想過任何壞結果。
也從沒想過,這就是從天下掉下的第一粒沙子。
林辜月穿鞋時,瞥到桌面上的禮品袋,回避地揉了揉眼睛。
“不都說了沒什麼事嗎,你又幹嘛,躲躲閃閃的好奇怪,還揉眼睛,你不怕瞎啊。”沈嘉越本來小聲地說,後面愈發大聲告狀,“老媽,林辜月撓眼睛!”
沈阿姨急急地跑過來,抓住她懸空的手腕:“怎麼啦,眼睛癢嗎,要不要用溫毛巾敷一會兒?”
一種極其複雜的情緒在胸腔猛然震蕩,林辜月整個人膠住。
“阿姨……”
“你說,你說,哪裡不舒服?”
“其實那些茶不是我送的,還有,我也不知道你和叔叔最近心情不好。”
就在剛剛那一瞬間,她回想起自己七歲生日許下的願望。
親愛的媽媽,也許我和你們不一樣,誠實才是我喜歡一個人的表現。她在心裡悲傷地道歉。
沈阿姨卻一點都不訝異,反握住她的手,摸着她的臉頰,讓她擡頭直視她:“其實我一直都知道呀。”
林辜月咬着嘴唇,把唇膏完完全全吃掉了。
“阿姨,對不起。”
“但我現在更高興了,因為我發現,原來辜月真的很疼我。”沈阿姨的手指搭在鼻尖上,“這是我們的秘密,我不會告訴别人的哦,放心。”
這一次,林辜月不是這個動詞後的賓語。心裡落塵埃的燈泡好像紛紛亮起,無比溫暖明亮,她道:“謝謝阿姨。”
一大一小兩個女人相對而笑,不經意地,共同瞥向獨自枯站的沈嘉越。
他闆着臉,哼道:“呵呵,放心,放心,放心,我才不會問你們那個秘密是什麼。”
但是也沒繃太久,陪林辜月等電梯的時候,他還是問了:“你和我媽到底說什麼呢?”
林辜月當然也早有預料,湊近他的耳朵,聲音羽毛般拂過。
“等你長高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