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辜月的手一頓,然後無力地垂在膝蓋旁。眼淚這時才決堤般地湧了出來,她放聲大哭。當初也為龍娃這麼哭過。
“不用浪費時間了,我現在就知道錯了。”
她站起身,轉過去面對着媽媽,脖子已經沒什麼力氣了,無法擡頭。
“錯哪了?”
“因為英語考很差,我不想和你說,想逃避這個成績,所以我自己模仿簽字。我想看除了課本和清單以外的書,我就騙你這是老師叫我們看的。對不起。”盡管關于試卷,她最初說的就是實話。
“以後還會撒謊嗎?”
“不會了。”
“你和别人不一樣,要比别人更努力一點,你不可以忘記我們多辛苦才把你培養成這個樣子的,必須好好争氣,聽到了沒有。”
“聽到了。”
媽媽擁抱着她,還是年幼時給她講故事的那一種口吻:“地上的東西收拾完,你自己去廁所關禁閉,冷靜了再去睡覺。這件事到此為止。”
地上的碎片在朦胧的淚眼中變得更碎了,林辜月發現自己想記錄下來的靈感已經煙消雲散。
她絕不會是夜莺,在找到理想的玫瑰樹前,已經要精疲力盡得振不起翅膀了。
林辜月抱着膝蓋,和稻草人騎士相對無言,正要開口,假裝寒暄,聽到沈嘉越來家裡。
他和媽媽說話,聲音很大,像在喊:“阿姨,我來送葡萄!我爸朋友送的!”
“哎呀,嘉越,來,放這兒,怎麼感覺你有陣子沒來我家玩了呢?在忙什麼呢?”
“啊,讀書和拉小提琴嘛,累。”
“也是啊,怪有出息的呢,這孩子,什麼事情都能幹好,真有意志力。”
“呃林……呃,阿姨,我上個廁所再走吧。”
林辜月飛快地爬出浴缸,把門反鎖。門把隻發出叮鈴咣當的小小松動聲,她依舊死死地掐住門把,腳掌用力,半身抵住門。
媽媽說:“嘉越,你别上裡頭這個,去客廳吧。”
沈嘉越反問,語氣有些急促:“我突然想起我找林辜月有事,學校的事情。她在哪兒?”
“下樓買東西了,這個廁所裡是他爸爸呢。你什麼事找她?”
“算了,明天再說吧,我還是先回家吧。”
沈嘉越握着門把許久,終于松開了。
林辜月卻遲遲沒敢放手。
後半夜,林辜月做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噩夢。
她站在一座很高的大樓的天台上,下面都是長着尖牙的詭異植物,咿呀呀地叫着。大樓左右搖擺地扭動,天空霎時間飛來一隻滿臉流膿的巨大蜈蚣。
她吓得腳一滑,及時摳住大樓圍欄,搖搖欲墜。
這個時候,媽媽出現在視線範圍内。
她以為看到希望了,喊道:“媽媽,救我。”
媽媽聽到聲音,轉頭一笑,閃現在圍欄邊。
“你為什麼要撒謊?”
“我沒有撒謊,我說的都是真的。”她急切地回複。
“你為什麼要撒謊?” 媽媽一直重複。
而腳下那群仿佛要吞噬她的植物,也用尖利的聲音不斷循環着:“你為什麼要撒謊?”
林辜月的手脫力地一松。
跌落時,她看見媽媽的嘴變得巨大,朝她撲來。
嘴型是——
“你為什麼要撒謊?”
林辜月驚醒,一摸額頭,滿是汗。
第二天的英語課下課,她被老師叫到走廊。
“辜月,其實老師一直都很看好你的,不然當初也不會提出讓你當英語課代表,如果那個時候你答應了,我們應該會是很好的搭檔。”老師說得很婉轉。
林辜月安靜地聽着,摳着欄杆上不平整的油漆顆粒,想起了昨晚那個驚悚的夢境。
她的嘴巴尴尬地動了動:“謝謝老師。”
“可以告訴老師,為什麼要模仿家長簽字嗎?”
這才是正題。
摳下來的顆粒正好卡在了指甲縫裡。
她說道:“因為這次成績差得很離譜,我怕被批評,不敢面對,所以就自己簽字了。”
言辭行雲流水得好像那是個事實。
老師顯然得到滿意的答案,點點頭:“你這次考試生病,老師家長都理解的,也都很關心你,我和你媽媽也溝通過了,不要讓孩子壓力這麼大,也要适當有點放松,這樣也有助于學習。所以,你以後有什麼為難的地方,盡管和我們說實話,好嗎?”
媽媽昨晚吵完莫名其妙地大發慈悲,是因為老師和昝阿姨都是真理,不是因為愛她。夢裡的林辜月和現實的林辜月都太自大。
她低頭,看見欄杆上有許多一小塊露出鐵皮的地方,像疤一樣。看來不少人和林辜月一樣,都在走廊被問話時,走神摳油漆。
那他們應該也會在接下來順勢扮演老實學生的角色。
“好,謝謝老師。”
沈嘉越坐在座位上,用黑色水筆在作文紙上的某個橫豎交叉點上畫了個圈。他在和自己玩五子棋,眼睛卻一直向着窗外。
他的筆尖在紙上一點一點,每個小點後面都跟着一道細痕。
很快,林辜月就轉頭回班了,表情沒什麼變化。
他馬上低下了頭,在剛剛那個圈旁,又畫了一個實心的圓。
沈嘉越的手撫上額頭,拇指撐在太陽穴上,從指縫裡隐約看見林辜月的背影,她正在和同桌說話,心情好像不錯。
昨晚……算了,應該沒什麼事,别問了。
他放下手,輕歎了一下,把那頁沒下完的五子棋從本子上撕掉,揉成一團,扔進垃圾堆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