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撞上牆壁,一聲悶響後回彈。
黑闆上爬滿化學公式,如同無數細小的蟲豸。宣陽握着粉筆的手懸在半空中。他的背影不是書寫式的,而是清瘦的蠟芯燒光,蠟液墜落堆積,再也燃不起來的。李自良的褲子拉鍊處,吐信似的,有意無意地貼着宣陽校褲的側邊白線,聽到了響聲,迅速地和宣陽分開。
李自良踱到講台中央,掩飾住了下身。他嚴詞厲色道:“幹什麼?這節課是社團課,學分還要不要了?”
時洇藏在牆後錄像,林辜月的頭發沒來得及紮齊,依舊筆直地落在後背。
她徑直走向講台:“宣陽忘記上社團課了,我來帶他走。”
宣陽的手臂兀地垂下,粉筆落到地上,斷成三截。他轉過身看向林辜月,眼眶殷紅。
李自良嘴角上揚,塗滿釉的臉皲裂,笑卻不達眼底。他用宣示的口吻道:“宣陽上的是化學社團課。”
“學校從來沒有開過這節社團課!你憑什麼強迫别人要上你的課!”
林辜月的聲音陡然拔高,緊緊地拉住了宣陽的手。
她的手指甲掐進他的掌心,宣陽幾乎痛得皺眉,渙散的視線彙聚在她的耳尖,紅得下一秒就要滴血了,其餘的地方卻全都是蒼白的。
“你自己問問宣陽,兩廂情願算不算強迫?”
宣陽沒說話,剩下四根手指輕輕回握住林辜月的手。
林辜月得到了這微小的暗示,猛地把宣陽拉到身後,擋住李自良那粘黏的目光。
“他不願意,你這就是強迫。”
“宣陽,你還挺會的啊,在我面前一副樣子,在同學面前又一副樣子。”李自良好笑地看着他們緊握住彼此的手,眉毛挑起,“确實,我也早就覺得林辜月很漂亮了。”
李自良的笑頓了頓,随即更加放肆。他的手,如林辜月最惡心厭惡的鱿魚足般,攀爬上了她的左側臉。
她的頭腦一片空白。
幼年學字,浩浩湯湯的中文拆解開來,是人、木、山、水,天地晴朗,溪流映月,其中隻有赤子之心。那個敦厚的世界攤在課本裡,像一天中的傍晚,像一個人的一生中最溫暖的羊水時間,岌岌可危卻又安然無恙。他們曾經一直以為要做的事情永遠隻有記得老師的“師”字要念翹舌,答卷前先寫好自己的名字。其餘要關心的隻有嚎哭、淨身、吸奶嘴。如此天然,如此稚嫩。
再繁複的算計都不過一句九九八十一。
剩下的沒有人教過了。
“要和我來嗎?”
李自良整個人油光程亮,他的腕部散發着熏人的古龍水。林辜月想起第一次陪父母應酬的那道紅燒蹄髈,她不小心把八角當作瘦肉,一口咬下,滿嘴肥膩不适的異香。
“你不敢告訴爸爸媽媽的吧。”
不懷好意的人事物總擅于喬裝。他們精心挑選最難以有所顧忌的身份,最無法反抗的哄騙姿态。春蠶到死絲方盡的李自良,小資品位的古龍水,濃香赤醬下的八角。萬事俱備,隻欠走不出作文紙綠色方格的牛犢與羔羊。
“好孩子,你們都是聽話的好孩子。”
那帶着肥油香的鱿魚足從林辜月的臉側蔓延到她的校服衣領上的的拉鍊。她一直把校服穿得很規整,拉鍊拉到最頂端,哪怕偶爾把她的頸部咬出一圈嬰兒乳牙的齒痕,也從不是自由地敞開。
李自良的手觸及拉鍊的那刻,林辜月聽到哪裡繃斷了一根線。
“林辜月!”
如同夢境中的高速失重墜落,時洇的聲音讓她猛然驚醒。
她忍着隐隐作嘔的不适感,發了瘋般地推開李自良。
“你等着坐牢吧。”
在李自良遲來的恍然大悟中,她死死拽着宣陽的手,飛奔離開教室。
他們三個拼命地跑,一層又一層的樓梯,心髒在身體裡颠簸,墜入腹部又卡進喉嚨;腿也早已不是腿,被恐懼抽空了骨頭,軟如泥,踉跄着,幾乎是要滾下去。
放學的下課鈴響起,人潮忽湧,他們顧不上喘氣,撥開一個個肩膀,直沖向校門,跌進學校旁的肯德基。
炸物的味道撲來,林辜月腸胃排江倒海,捂着胸口,幹嘔好幾聲。
時洇攬着她,尋到最角落的一個位置。
她盯着自己衣服上的拉鍊,瘋狂地用手背擦左側臉,那股油污仿佛凝結在她臉上,怎麼抹也腥臭的。
宣陽看着她發顫的肩膀,忽然有點恨自己了。
“林辜月,李自良不在這裡,他也沒有追過來,我們是安全的。”
她猛地轉頭,望着宣陽。喉頭好像卡着一根魚鈎,鈎尖深嵌進肉裡。她的嘴角抖了抖,發不出聲音,隻有滿口鏽味。
你是怎麼走過來的。甚至是隻要想象一點兒,便覺得錐心刺骨地痛。
“真的沒事了。”
宣陽輕輕捏了一下她的手。
“你沒事了,我也沒事了。”
時洇在慌亂和憤怒中克制着自己,見林辜月緩了過來,立即拿出手機處理視頻,順便看到葉限發來的消息。
“他說給你打了很多電話。”
林辜月亮起手機屏幕,她開了靜音,所以一直沒注意到來電。
足足十五個未接通話。
她紅着左側臉,點了回撥。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