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辜月剛剛還驚魂未定,此刻卻也實在是被自己的誇張反應逗笑,假裝生氣地雙臂交叉:“你就是為了這句台詞特地買的啊。”
“嗯啊。”
大家笑得前仰後合。
林辜月抱拳:“行,我承認,這個隻比反射狐差點。”
時洇說:“反射狐并不好笑!”
向秋澄問:“這是什麼?”
時洇在宣陽瞪眼之前,嘴皮子像加了馬達,完完整整地複述一遍笑話。
教室瞬冷,大家都沉默了。
隻有盛放擠出一個很怪的笑容,但沒人注意到她。
午休排練結束,林辜月便悄悄走到角落,蹲在葉限旁邊,幫他一起收拾東西。向秋澄看着他們,帶着很滿足的笑意,“啧啧”兩聲,伸了個懶腰,說下節課正好要在這裡做實驗,挪了個位置,一頭倒下睡着了。
高宇溪去勾任朝暮的肩膀,撲了個空。任朝暮躲遠了,胳膊高高一揮,差點把時洇順勢帶進懷裡。
宣言從他們中間穿過,平平地念:“讓讓,讓讓。”
那兩個人連忙閃到兩旁。
盛放站在原地,目光一一掃過每個人。
宮殿的主人們連退場都各有風格與動線,或者那不是退場,而是登上另一個舞台。
該走的是她。
葉限把林辜月送回班,時洇滿面春光地跑過來,說方才和任朝暮的觸碰,拉着宣陽當目擊證人。
熬到體育課前,盛放才等到林辜月一個人。
她把起皺的劇本盡量展平,塞進對方懷裡:“林辜月,我已經試過了。所以現在可以麻煩你幫我和學姐溝通一下嗎,我要退社。”
林辜月的視線跟着時洇的羽毛球在弧線的兩端跳躍。
小時候好像隻在體育課和盛放認真說話,那時天氣更熱。
她發愣般地和盛放說“先談談吧”,潛意識覺得一團毛線即使再亂都能找到線頭,但隔了那麼多年,起點和斷口早就難分清了。
時洇的羽毛球滾到林辜月的腳邊。
她撿了起來,重新丢回去。
“中午出去吃嗎,還是食堂——”時洇順便問道。
“食堂吧——”
“行吧——”
宣陽靠着牆坐在地上,膝蓋上放着夾闆和一張下周才要交的英語閱讀報紙。他的筆一停,說:“我今天中午也吃食堂,跟你們一起。”
林辜月彎彎眼睛:“知道啦。”
反倒是盛放先出聲。
“我沒有懂,為什麼中午大家都覺得宣陽改編你寫的台詞好笑。”
林辜月歪着頭:“嗯?”
盛放的聲音低到像沒底氣:“這樣很不尊重别人的勞動成果。”
林辜月思考了一會兒:“被你這麼一說,好像是有點吧。當下沒什麼感覺,單純覺得他拿假蟑螂吓我好幼稚。”
每次看着宣陽和她說說笑笑,林辜月心裡隻有一個念頭——幸好。
其餘的,她都不在乎。
隻要他還夠有力氣從昨天走來今天。
她繼續說:“宣陽沒有不尊重我的作品。我一直以為他是被逼得沒辦法才同意參演,但昨天的那節排練,我發現他能把所有人的台詞背下來。所以他一定是在拿到劇本的時候,就已經決定好要出演這台話劇,或者,至少是想着盡可能地給大家幫幫忙。”
“好吧,我誤會了。”
“你隻是沒那麼了解他而已。”
“抱歉。”
林辜月笑道:“盛放,你也不擅長社交。”
“……”
盛放無言以對。那又怎樣?她在心裡冷笑,她竟然曾經有一瞬間以為當初疏遠林辜月是一個錯誤選擇。
林辜月的瓷娃娃臉蛋綻開來,比花更清香無害。
“了解無非是陌生到熟悉的過程啊,這沒什麼大不了,其實,你可以試着……”
“老師吹哨了,準備集合了。”
盛放灰着眼睛站起身。
她的心裡有那麼一棵多年來舍不得移植的樹,在三言兩語中結成了冰。
林辜月當然是宮殿裡的公主,她會牽起裙擺,星光從腰間瀉到腳踝,瑪麗珍鞋上的鑽石閃耀得讓人想閉眼。她踏進鄉野的泥濘裡,每一步都是舞蹈的姿态。戴着蕾絲手套的纖纖玉指緊握着鄉民的手,眼淚合時宜地浮起來,恰如餐後把檸檬汁擠在沙拉上。她将說,去年的蘋果很棒,今年多種一點。然後坐回馬車,用指尖點一點嘴唇,向朝拜她的平民百姓送上飛吻。所有人齊聲熱歎,我們的公主真好,好親切,好善良,好體貼。
王公貴族們做戲般真誠,公主也不外如是。他們本來就是一類人。
盛放是人際的博士,無一不知,用不着林辜月把人生哲理放進果籃裡來指點她。
她需要的又不是這些。
“盛放。”
林辜月喊她,她有意地裝作沒聽見。
“……哪怕是現在,我依舊幻想住進梧桐樹莊園,成為佩妮。”
盛放停下了腳步。
“你呢?你還是嗎?”
她忍不住回頭。林辜月站在那裡,風灌進她的校服衣擺,把她纖細的身體吹飽,整個人盈盈滿滿。接着又穿過盛放的胸膛,擾亂了她晨起時精心收拾過的頭發。
她沒有立即整理。
因為那陣風像極了擁抱。
盛放忽然覺得,未來的每個刮風的日子,她都會想起此時此刻的林辜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