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了解并不是一個貶義詞……這話是你說的。”
林辜月笑了笑,并不回答。
走着走着,林辜月一拍腦袋:“他們班這節信息課,肯定上節課一下課就走了,沒事,我放他座位上。”
七班的教室空蕩,沒有開燈,走近後門,後黑闆前站着一個人在畫闆報。他半蹲,袖子挽到手肘,背微微弓起來,雲朵漸散,陽光順着窗格傾下來,在他後頸處似有若無地閃爍。
盛放偏頭,清晰地看見林辜月的眼神在看到那人的刹那,變得專注柔和。如果沒有人提醒,林辜月大概能看到春天結束。
她拍了拍林辜月的肩膀,林辜月一抖,正要出聲:“葉……”
“你找我們班的人嗎?”
面前的女生出現得太急促,面孔一時模糊,盛放的第一反應反而是她的音調聲口極端正,極好聽,而後想起應當在校園廣播裡聽過。
林辜月有些意外:“徐毓文?”
徐毓文說:“明明在一個學校,結果初中畢業後我們都沒見過了吧。”
林辜月的腦袋略微一偏,越過徐毓文,看向葉限。
她握緊跳繩,放在胸口。
“我找葉限。”
徐毓文回頭看了看葉限,嘴角上挑:“我也很久沒見到葉限了。你也知道——我們家和他們家都……總之,沒想到我們會在一個班。”
盛放總覺得徐毓文的笑很像一鍋慢火熬就的稀粥上浮起的米湯,盈白輕薄,但沒有真的米粒在裡面。
林辜月皺起眉頭:“你是現在才想起來我和你之前也認識嗎?”
“不是,初中的時候就知道。”
“為什麼那時不說?”
“你不也沒說嗎?”
“……”
林辜月抿着嘴,有幾分心虛和閃躲。
“我和你不一樣,但我和葉限一樣。”徐毓文的笑一動不動,靠近了林辜月,“至于哪裡一樣,哪裡又不一樣,你應該清楚。”
林辜月表情一變,手倏地松開。徐毓文穩穩地接住了跳繩。
另一邊,葉限手中的粉筆懸在空中,轉頭看向她們。
林辜月沖他露出一個倉皇的笑,抓住盛放的手,轉身就跑。
沒走多遠,換作盛放拉着渾身僵硬的林辜月。
盛放問:“你還好嗎?”
林辜月落寞地停下腳步,拽不動。
盛放明知故問道:“怎麼了?”
“……”
“因為沒有親手把跳繩還給葉限?”
“怎麼可能。”
盛放繼續問:“如果是我把跳繩交給葉限的話,你會傷心嗎?”
“當然不會啊,”林辜月愣住了,“……而且我沒有傷心,隻是……在意。”
盛放仔細回想,又問:“那麼,如果是我說那句什麼誰和誰一樣不一樣的,你會在意嗎?”
林辜月歪頭想象了一遍,臉色越來越暗淡,纖長的睫毛垂了下來。
“盛放,你知道我發現了一件多可怕的事情嗎?”
盛放壓根兒懶得說這件事根本不是她自己發現的,選擇耐心地聽下去。
“我竟然沒辦法接受這個世界上有人比我更了解葉限,哪怕這個人是……沈嘉越。”
盛放的心砰砰跳起來,莫名緊張。
“所以這意味着……”
林辜月茫然地微張着嘴:“我怎麼這麼小心眼?”
一陣風從盛放頭頂悠悠地吹過,她的額頭流了一滴汗。
就在這時,她的餘光看見葉限穿過人群。
這個問題,不急着推敲出答案,林辜月就算站在原地,也會有人大步朝她奔跑。
盛放拍了拍林辜月的肩膀。
“林辜月,回頭。”
林辜月本能地轉身。
葉限恰好刹住腳步,額前的劉海飛揚起來,再乖乖地搭下來。
“你上次說自己跑完步頭暈,我想可能是因為低血糖,所以……”
葉限拉起林辜月的手,把兩根棒棒糖放在她掌心。
林辜月怔怔地看了一會兒,都是草莓味。她的臉頰熱了熱,着實不好意思道:“其實我剛剛把體育課翹了。”
葉限笑着問:“第一次翹課?”
林辜月的眼睛一亮,叉起腰:“對!好好玩!”
預備鈴響,二班教室遠,她們急着走,葉限從口袋裡摸出剛剛那個跳繩,追了幾步,遞過來:“本來就是給你買的啦,不用還。”
“謝謝。”林辜月眨眨眼,還想再說什麼,接過來,一揮手:“算啦,下次再和你講。”
盛放看到了,林辜月和葉限的表情都好燦爛。
她們氣喘籲籲地趕路,到中途想起來一會兒是化學課。新來的化學老師脾氣極好,簡直有種窩囊的氣質。頓時沒所謂了,勢利地放緩步伐,在樓梯上分了葉限給的糖。
盛放沒頭沒尾道:“其實宣陽中午說的那個反射狐挺好笑的。”
“我也覺得好好笑,宣陽要是知道你認同他的幽默感,應該很高興。”
“是嗎?”
“也許。”拐角的間隙,林辜月扯了一下盛放的衛衣帽子,“留在話劇社吧,我會很高興是一定的。”
“……”
“你給我的劇本皺巴巴的,這個故事已經有你的痕迹了,你得對它負責。”
盛放無意掃到林辜月耷拉在球鞋上的褲腿,悄悄道:“我原本以為小腳褲更漂亮。”
她的聲音被揉散在喘息和風聲裡,林辜月聽得很模糊:“什麼?”
“沒什麼。”
“該不會是在答應我吧?”
“是啊。”
林辜月又扯扯她的帽子。
盛放問:“幹嘛?”
“謝謝你哦,我真的很高興。”
到班看到黑闆上寫這節課改自習,她們更加悠哉,在走廊上吃完糖才進去。林辜月坐在座位,對宣陽耳語,過了五分鐘,宣陽走到盛放的桌邊。
“我剛剛想到一個笑話。”
“洗耳恭聽。”
宣陽的嘴一張一合,盛放望向正發呆的林辜月。
真實的林辜月不完美。
她磕磕絆絆地長大,稀裡糊塗地生活,遇到不想解決的困難,可以說服自己湊合。累了就蹲下來,望天空流眼淚,反正天那麼大,總有一塊雲能遮住她。或是寫日記,東一句西一句,用撿破爛的态度收拾心事,直到把筆杆裡的墨寫窮。
她依舊是盛放心中的公主,卻不再是童話裡那個無暇的幻影。她的裙擺滴上快餐店的漢堡醬汁,瑪麗珍鞋磨出斑駁的痕迹,蕾絲手套脫線破洞,滑稽又可憐地露出一截小指頭。
這個公主會猶豫,會嫉妒,會遲鈍,有一身難以言道的破綻。
正因為如此,盛放相信,林辜月是真的懂她。
而她,也懂林辜月。
盛放心想,那個被判處死刑的地球,現在可以暫且保留。盛放要養樹,養一棵在心裡種下多年卻遲到成長的樹。
——好久不見,我的涅朵琦卡。
林辜月趴在桌上,打開手機,順着好友列表往下滑,點進了盛放的頭像。備注欄裡,“卡嘉郡主”四個字依然安安穩穩地躺着,多少年了都沒變過。
她用指尖輕輕蹭了蹭屏幕,退出來,給在北京的沈嘉越發了一條消息。
“你教我的那句‘關你屁事’,實在太好用了。”
沈嘉越很快地回:“能不能文明點,我當初明明說的是‘關你們什麼事’。”
林辜月發道:“行行行,我現在想想,小時候的你可真不要臉皮真無賴,能叽裡咕噜地對不熟的人說那麼多話。但對于一個内向的人而言,也是真的很奏效。謝謝你,嘉越。比賽順利。”
屏幕出現了三個豬頭表情。
意料之中的插科打诨,林辜月翻了個白眼,熄屏。等放學再次打開,才看到聊天界面最下面還有一條消息撤回的提示。
她并沒有好奇,以為是沈嘉越點錯了什麼東西。
上天從不安排百分百的了解。
唯獨這一點,在每一段關系中都是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