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螞蟻腿?”
“還有比這更卑微的嗎?”
“有啊,麻雀嘴。”
林辜月一怔:“為什麼?”
“有句話不是說‘甯學螞蟻腿,不做麻雀嘴’。”
“沒聽過,你在旻州聽來的嗎?”
“嗯,是,我們班主任用這句話罵上課說話的同學來着。”
“但是溫瀾姐姐以前不是養過一隻貓來着,後來又撿了一隻受傷的麻雀回家,那隻貓天天對麻雀呲牙咧嘴,于是麻雀傷都沒好就偷偷飛走了。所以,麻雀這種動物也可頑強了,不輸螞蟻。”
葉限想了想,說:“還挺像我們話劇社的,不知道算不算聰明,反正倔得很。”
“不過,沒有向秋澄的話我們興許都會放棄。”林辜月的目光落在他的側臉上,毫無征兆地說,“葉限,我以後不學跳舞了。”
葉限的神色略頓,偏頭看向她。
“應該也能想得到,我家人是怎麼說的吧。商人的思維不就是那樣嗎,‘及時止損’,止的是還沒發生的損,‘浪費時間’,說的都是未來的時間。我學舞蹈十年了,在這種思維裡,回看過去是一種錯。”林辜月垂眼,“不過是對是錯都沒關系啦,有沒有道理也都無關緊要。反正以後沒得跳了。況且我最喜歡看書,書比舞蹈重要多了。”
書包帶滑到手肘,她慢慢地擡起眼睛,接着問:“你小時候也學跆拳道和一堆樂器,後來沒再學的時候,你是怎麼想呢?”
葉限道:“我沒什麼所謂,本來也不感興趣,我有畫畫就好了。”
“所以我那麼想也是對的吧,有書本就好。”
“但是,辜月,我們不一樣,”葉限仍舊注視她,“你不是很喜歡跳舞嗎?”
她的自欺欺人像一顆氣球,耀武揚威,卻被葉限一針戳破了。忽地眼角下撇,周圍泛着紅,笑起來:“我跳舞跳得很一般哦。而且聽上去學舞蹈有十年,但實際上,真正花費的時間很少很少。”
葉限說:“并不是必須把一件事做得很完美,才有資格承認自己喜歡。”
話音落下,他自己也像是被定住了,不知那片刻想到了什麼,露出自嘲的表情。
隻有一瞬,眨眨眼就消失了。
林辜月以為是錯覺,沒有留意,接着話題又道:“我知道。但我更介意的部分是,我希望自己能夠做什麼都很真誠,而我對舞蹈最不真誠了,就像在利用舞蹈,在學校裡成為藝術生,有體面的、可供展示的面貌。”
“那這麼說的話,我對畫畫也不是百分百真誠……”
林辜月打斷道:“怎麼可能,你對畫畫最真誠了,你并不計回報。”
葉限微笑:“隻是表面上如此。我很計較回報的,從小,畫室老師辦畫廊或者送獎,我的畫要是沒被選上,我都會一直畫到可入他們眼為止。”
林辜月很認真道:“這說明你很努力啊,努力就是一種真誠了。”
“你看你一直在為我找借口。”
葉限把包挪開了,靠近了她一點,然後很輕很輕地摸了摸她的頭。
“辜月,你也多為自己找找借口吧。”
透明的穹頂,像吹得不規則的泡泡糖。柔光灑下,林辜月可以看見葉限的面龐暈染出一層不真實的輪廓。
其他人在外頭喊幼兒園小孩起床了,可以預備候場。他們馱着腰背站起來,在逼仄的滑梯口卡住了腳步。
林辜月調整了半天,都找不到方便下去的姿勢,狐疑道:“你剛剛真的是從樓梯爬進來的嗎?”
葉限默了默,指着那朵雲形窗台,說:“其實是從那裡翻上來的。”
林辜月揮揮手,轉身,道:“那我們也從那兒下去。”
葉限溫順地應了一聲,沒多言,動作卻幹脆利落。他手掌一撐借力,長腿一跨,不拖泥帶水,穩穩落地。
林辜月抿抿唇,覺得這也沒什麼難。她應該也能一模一樣地做出來。
她拎起書包,掂了一下,問:“裡面有東西嗎?”
葉限接話的速度快到像在和誰争搶:“沒有!”
“你接着!”
書包在空中轉了個圈,葉限睜大了眼,飛快地撈住,正了正包,小心背在身前。
林辜月低頭思考了一下,把舞鞋也脫了丢出去。然後深呼吸,看看他,紮起馬尾辮,把裙擺在膝蓋紮了個結,蓄勢待發。自信地反手撐住窗台,剛一用力就打滑,肩膀狠狠磕到。呼着痛,讪讪一笑,撤退回滑梯:“我還是滑下去吧。”
她這一回找到能勉強鑽出去的角度,毫無阻攔地被推出滑梯。站起來,重心不穩,慣性地向前撲。
葉限被她撞了個滿懷。
她的大腦電閃雷鳴,沒有一處思緒受控。胳膊收攏,擁緊他。中間隔着一層書包,但她仍然感到他的胸膛仿佛被太陽焯過,大概她的臉頰也是。她很快松開,踢踏穿上鞋,一言不發地跑走了。
一切都怪慣性。她匆忙地心想。
這就是她為自己找的第一個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