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普朗泰爾先生對自己每日的午餐已不抱有什麼猜測的樂趣。

在他剛跟普朗泰爾太太結婚時，他期待能享受到家庭天使帶來的幸福。

然而普朗泰爾太太的廚藝實在稀松平常，不管是煎牛肩肉還是炒鲈魚片，或者是做黑面包布丁，她總是會澆上一勺味道濃郁的肉汁，再用醋和辣椒粉摧枯拉朽地抹平一切味道。

挺好的，克制欲望尤其是食欲，是維多利亞時代中産階級所倡導的美德。

在雇傭了一個雜役女工和護士之後，他的飲食配置也沒有好上多少。

在倫敦工作的人，如果雇不起廚師，妻子又對廚藝沒有興趣，通常會選擇把午餐放在外面解決。

金融城的小職員可以去辛普森小餐館點上一份黃油面包，一條烤豬肉，再配上蘋果調味汁，再來一杯茶或咖啡，花上一先令就可以吃上一頓美味的飯。

東區的勞動人民通常自己帶飯，面包片夾着熏肉就是一餐。

如果不方便，去小販攤位上買一個可口的面土豆，僅僅用掉一便士，就能充饑抵餓。

當然，老練的東區人會順便拒絕攤販極力推薦來上一勺的黃油——一種稱之為“黃油”但實際成分未知的黃色液體。

相比之下，獵苑堡工作的人就不能這麼方便地獵食了。

普朗泰爾先生抱怨自己隻有自降身份去買一些衛生堪憂的街頭小吃這一個選擇，這裡根本沒有小餐館提供美味又得體的午餐，就像普朗泰爾太太抱怨隻能忍受糊塗的女傭做的下午茶甜點。

“喬治，井橋的面包坊今天送面包來的時候順便發了一張傳單，他們也開始像倫敦那樣賣蛋糕了。”

幾天前的一個晚上，用過晚餐之後，普朗泰爾先生在火爐旁的長沙發上看報紙，普朗泰爾太太則在讀一本哥特愛情小說。

普朗泰爾先生被跳動的燭火暖得昏昏欲睡，“噢，是嗎？那挺好的。”

“嗯……一周三個半先令，算下來比雇一個廚房女傭還要劃算些，讓他們做一點司康來嘗嘗？黃油曲奇也不錯，我記得你喜歡榛子，讓他們放點榛子碎，怎麼樣？”

普朗泰爾先生打了個哈欠，把報紙疊了幾疊，放在膝蓋上。他從沙發上起身，拉起妻子的手親吻了一下手背：“試一試也不錯，看你決定咯，親愛的黛西。”

午餐吃甜點多少有些怪模怪樣——普朗泰爾先生瞪着午餐籃裡的曲奇餅，很快意識到這是普朗泰爾太太留給他下午充饑的。

嘗嘗味道也沒什麼，這個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看起來還挺不錯的。

曲奇并沒有烤得幹硬掉渣，帶着一些油潤的水感，榛子碎和提子都牢牢地嵌在餅幹體内。

這塊甜點已經不像剛出爐時那麼香氣撲鼻了，但聞起來仍舊讓人分泌口水。

他湊近聞了聞，朗姆酒的味道含蓄地躲在裡面，馥郁又悠長。

他想起車水馬龍的攝政街，從那裡一路踱步走過皮卡迪利大街，街邊咖啡館的廊檐下挂着的風鈴被風吹響，咖啡豆的焦香四溢，他推開小酒館的門，要了一杯混合蘇打水的朗姆酒，坐下來細酌。

那年普朗泰爾先生正在戀愛。

幾年過去了，朗姆酒喚起了他久遠的回憶。

普朗泰爾太太到現在也沒學會怎樣調配卡佩爾醬汁來煮羊腿肉，而他也已然忘記當時背誦的華茲華斯的詩歌了。

“就已經從你甜蜜的力，汲取了……某種穩定的愛……；某種回憶，它本已不見蹤影……或漫無邊際的幻覺。”①

伊萊莎逐字地朗讀出從普朗泰爾太太那裡收到的反饋便箋，她跟面包坊諸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嗯，這是……什麼，意思？”

山姆聳聳肩：“可能是普朗泰爾太太制作剪貼簿的時候寫的草稿？”

派克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他思考道：“聽起來不是在罵我們。”

好吧，伊萊莎把這張便簽放進盒子裡，“可能是一種文學性的聖誕祝福呢？或者是贊美咱們的蛋糕——就當成贊美看好了。”

聖誕節快到了，收到母親寄來的過冬的灰毛呢袍子和天鵝絨背心之後，伊萊莎給他們寄去了一個用樹莓和醋栗裝飾的維多利亞蛋糕。

瓊恩在信裡說家裡一切安好，上次寫的信裡說家裡遇到點困難，現在已經解決了，順便附上了苔絲的新地址，以後寫信就往那兒寄。

其他一切都好，孩子們照常上着學，亞伯拉罕在家裡幫忙做家務，整理菜園子，還把家裡的酒桶修補好了。

以及，父親那隻雞終于賣出去了。

伊萊莎一邊看信一邊笑，這個家雖然毛病衆多，但這些家常絮叨還是給她帶來了熨帖的溫暖。

她随信附上了一英鎊，督促母親讓父親少喝點酒，如果方便的話請給她再寄兩件漿洗過的粗布襯衫，還有羊毛長襪。

教會把沒漂白過的粗布發給學校的姑娘們，讓她們縫成襯衫和燈籠褲發給窮人。

除去款式老套毫無裝飾之外，真是一點兒毛病都沒有，尤其是印花粗布，洗得越多質地越好。

除去昂貴的衣服外，其他東西在獵苑堡的集市都很方便買到。

伊萊莎買了細齒梳子、牙刷、護膚膏和一沓月經帶，在磨坊生活要用的必需品并不多。

這裡從早上起就一直不停地生火烤面包，熱水很方便得到，伊萊莎通常會在幹完活兒的中午最溫暖的時候洗頭，然後借着爐子的餘溫慢慢把頭發烘幹。

她跟帕夫太太住的盥洗室還放了一個鍍鋅的坐浴澡盆，據說那是拉德克裡夫先生給他年邁的母親買的，可惜這位老太太無法消受兒子的一片好心，還是堅決地用自己那個古老的木澡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