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萊莎擺了個愚蠢又呆滞的表情:“啊?”
比起其他小說主角金手指大開的爽文待遇,這場奇妙穿越給她的唯一加持是讓她能在腦海裡自動識别英語,加上身體肌肉記憶的獲益,她的口語表達上也流暢了很多。
但是除了這些任何一個上過國立學校的多塞特鄉村姑娘都能擁有的能力,她實在看不出自己身上竟然還有閃閃發光的作家天賦。
“出版社會收我的投稿?”伊萊莎很詫異,同時有點暗自得意。
難道她的文采還不錯?
拉德克裡夫先生鼓勵地看着她:“我看過一些你的記錄,在用量上寫得很精準,步驟時間都說得很明白,而且語言簡潔。”
語言簡潔當然是因為她寫不來複雜的長難從句。
“呃,我想這樣簡短的句子可能會受家政雜志的青睐,因為他們的訂閱用戶們并不需要在雜志上閱讀緻敬華茲華斯的作品,”她組織了一下語言,“但是作為一本出版書……”
難道不需要一點文學性的追求嗎?
拉德克裡夫先生神情高深莫測地發問:“你讀過伊萊莎·阿克頓的《現代家庭烹饪法》沒有?”
伊萊莎當然讀過,她提醒道:“這本烹饪書還是您拿給我的。”
事實上,除了伊萊莎,整個面包坊的人都被拉德克裡夫先生塞過書,可惜帕夫太太隻看祈禱書,派克更喜歡跟常蒂小姐的一位學生在鄉村讀書會交流心得。
至于山姆,他說他看到字就發暈,一發暈就揉不好面團,氣得拉德克裡夫先生拿書拍他腦袋。
她彙報了一下讀書感想:“阿克頓小姐在計算原料用量上很仔細,而且格外強調烹饪時間的重要性,她的字句也很優美。”
“當然優美——她以前還是個寂寂無名的詩人呢。”磨坊主先生撫掌歎息,“一個出版商溫和地建議她可以寫一點商業化的東西,比如小說,特别是哥特愛情小說。但是寫小說的作家已經夠多了,所以阿克頓小姐不如寫一本烹饪書,‘美食作家’,多麼新奇呀!”
他摸了摸下巴,“不管怎麼說,寫小說也好,寫烹饪書也好,都比出版一本詩集來得現實。人們已經不讀詩了——至少我就不讀,就算說我跟新大陸的鄉下人一樣粗野,我也要襟懷坦蕩地承認。”
好吧……她被拉德克裡夫先生的現身說法說服了。
但是她很快想到了一個大問題:“我的配方很多都是對别人的食譜進行試驗改良的,并不是我自己自創的,這在出版法或者版權上沒有問題嗎?”
“比頓夫人的《家政管理手冊》全盤照抄阿克頓小姐的食譜書,而且裡面的一些食譜錯誤大得驚人——我就見你痛罵過一個需要烘烤兩個小時的黑面包食譜,她既不向主人征求意見就把東西拿過來用,也不對自己的内容校正一二。然而結果你也看到了——”
拉德克裡夫先生一攤手,“這本書取得的成就之巨大,影響之深遠、持久,實在讓人迷惑,比山姆看我的書時感受到的困惑還要多。”
伊萊莎被他複雜的從句繞得頭暈,拉德克裡夫還在堅持不懈地遊說她,“如果說比頓夫人的大作是線膛炮,那你的書就是左輪手槍,雖然微小,但是更精美更入時,在殺傷力上一樣強大。”
關于他繼續講的那些自己妻子娘家在艦隊街,與多少家出版商和印刷商相熟,查爾斯·狄更斯年輕時還在那兒當過擦鞋工。啊!說到狄更斯,他有多喜歡狄更斯的荒涼山莊——伊萊莎用一句話結束了這個話題,“先生,我是來告辭的,讓我們先把這件事處理掉,好嗎?”
拉德克裡夫的聲音充滿遺憾地戛然而止,像是教堂裡正在歌唱的聖歌突然被叫停。他擺正了自己的姿态,換上了精明的磨坊主的面孔,跟伊萊莎商量了半天商品目錄和山姆派克能夠成功制作的糕點,又讨論了将來如果招新的面包師應該怎麼培訓他們。
最後他們理出了一個粗略的章程,拉德克裡夫先生倒是很樂意揮灑墨水寫一些幽默風趣的工作規定,比起他那富有創造性的工作,伊萊莎要幹的活兒就機械簡單得多。
她主要負責把商品目錄上的糕點制作過程事無巨細靡有孑遺地寫下來。
“最好把讀它的人看成是一個弱智。”拉德克裡夫如是要求,他對伊萊莎負責任的離職交接行為感動不已,賞給了她一本《匹克威克外傳》,“就算是弱智也能體會到這本書的妙處。”
回到磨坊的三樓,四月的陽光正均勻地鋪撒在老舊的梨木寫字桌上。
伊萊莎把她暫時還沒空欣賞妙處的書放到一堆文件上,盯着桌上的小信匣看了一會兒,仿佛靈魂已經離開了身體。
輕薄的雲朵慢慢移動,在地上投下的影子也跟着漫遊。
伊萊莎伸手,一小片陰影出現在匣子上。她把它猛地掀開,拿出裡面封好信口的幾封信,握在手裡,心神不甯地發呆。
“怎麼,你要寄信嗎,伊萊莎?”帕夫太太從她身後經過,探過來問她。
伊萊莎渾身一顫,好像被她的聲音吓到了。
她把信扔回匣子裡,搖搖頭道:“不,帕夫太太,暫時還不……我會去寄的。”
帕夫太太敏銳地感覺到幾分異樣,她們共享了一會兒沉默的時間。
伊萊莎突然轉身,輕輕抱住她,低聲說道:“帕夫太太,你去了倫敦還會回來嗎,我們還會再見面嗎?”
來到這個世界的好幾個月她都是在井橋度過的,比起馬洛特村,這裡更像是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