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馬上,可怕的一幕出現了。周圍的人群突然沸騰搡攘了一陣子之後,扶蘇感覺到自己小小的身體落到一個男子的懷抱裡。
他撐開了模糊的眼皮,依稀看到那個抱着他的男人在笑,周遭的所有人全都跪下了,賀喜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起。
“……好,好啊。不愧是朕之第一子。”*
扶蘇頓時兩眼一黑。
“朕”都出來了,原來富貴人家是這麼個富貴法。
古代。
身份皇子。
而且還是長子。
搞半天,原來是他第一世的複刻版啊。
沒錯,聽名字就知道了,扶蘇,就是那個千古一帝秦始皇的長子,因為政見不合觸怒了親爹,被派去戍邊盯防匈奴南下,又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篡位的胡亥算計,被一道假聖旨賜了自盡,隻留下千古遺恨與笑柄的公子扶蘇。
聽說,他後面被構陷謀反的繼承人們,沒有一個不被逼得弄假成真,奮力搏取一線生機的。據說都是從他身上學到的教訓。
至于他為什麼會知道後世事,原因也很簡單。因為他悲憤中自戕之後,眼睛再一睜開,沒奔到黃泉路上,而是穿越到了兩千多年後,并且活到了能接受義務教育的年齡啊。
所以,掐指一算,這其實是他的第三世。
能多活一輩子,按理說是一件好事。可是在21世紀活過了一遭,扶蘇深刻明白了什麼叫“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一旦呼吸過新時代的空氣,再回到物質和精神雙重匮乏的古代,就夠人不适應好久。可偏偏命運戲弄,又讓他投生成了某位皇帝的長子。
扶蘇深深地感受到了老天對他的惡意。
仿佛在嘲笑他悲劇的第一世。又像是逼迫他把那不堪的命運再度上演一遍。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氣。遇到這種事就算脾氣再好,也要怒罵蒼天不公、造化戲弄。扶蘇癟了癟小嘴,張口要罵,就聽到了一陣強勁得讓他耳朵生疼的嬰孩哭聲。
他自己的。
“嗚哇——”
“哎喲,小皇子怎麼哭了……”
“不對啊,明明早該哭了,怎麼這個時候才開始号呢?”
圍着扶蘇的人群像是入了油鍋的水,又是好一陣騷動。
片刻之後,一道溫和清朗的男聲響起,瞬間讓除了被嬰孩嚎哭本能操控的扶蘇外的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都别急,讓朕來試試。”
在模糊的淚眼中,扶蘇看到抱着他的男人的眼裡染上幾分茫然和慌張,遠不如他自告奮勇的樣子來得氣定神閑。
然後,男人用指腹蓋過懷中錦被中間醬紫色的,初次造訪此世的嬰兒小臉,既憐且愛地拍打着絲質襁褓的邊緣,低聲哄了起來。
-
出生後的三月,扶蘇的大名就定了下來。據說,是那個抱着他哄的男人親自起的,單名一個“肅”字。
不是原名,扶蘇其實還挺滿意的。要知道他第二世戶口本上的名字也是扶蘇,由此招來的麻煩簡直無窮無盡。
“啊?這麼好聽居然是真名?”
“就是那個‘扶蘇’嗎?”
“你爸爸媽媽是不是喜歡曆史啊?”
“老師,你cn真好聽!”
扶蘇感到既輕松,又有點怅然。不出意外,類似的問題,這輩子應該不會再遇到了。除了本職工作是給皇帝寫軟文的禮部官員以外,其實沒有多少人關心皇子殿下的名諱有什麼涉及到《尚書》《禮記》的深刻寓意。
不,也不對,這名字是那個抱着自己的男人親自拟定的。豈不是說明,他很重視自己麼?
不,也有可能人家就是天性喜歡小孩子呢?自己隻是他膝下諸子之一,沒有什麼特别的地方,也不值得一國之君多加垂目吧?
但是随着扶蘇長大到三歲,了解到的現實卻一個個擊破了他的幻想。
譬如說,他是中宮所出的嫡長子。
譬如說,在他出生之前,皇帝所有的兒子全部都早夭而亡。他是唯一健康地活到了三歲的皇子。
再譬如說,他出生後的第三天,宋夏戰争前線吃了敗仗連連的宋軍,竟然久違地大勝了一場。
越來越多的“譬如說”,讓扶蘇的幻想一點點變得渺茫。直到前不久,在扶蘇三歲的生辰宴上,他被破例頂格封了一品的成王。據說,隻有皇上當年作為内定太子的時候,才有類似的規格。
壞了,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他公子扶蘇,生平第二次要當所謂的“内定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