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内心,額,冤枉啊大姐,你記錯了吧,這些話不是我說的,是阮經理跟你說的啊。
溫明光張着嘴,喘着粗氣,憤懑地瞪着岑婉華,像是要瞪出火花來一樣,忽然猛地擡腳踹了一下茶桌,大聲罵道:“我智障,我忘了行吧!”
說着扭頭用他赤紅的雙眼盯着我,抿着唇不住地點頭,喉結滾動,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想笑又像是想哭,沉默良久後,壓低聲音生硬地說道,“把你機票退了,跟我走……現在就走!”
說着又踢了一腳擋路移動水果桌,目中無人地撞了一下我的肩膀,怒氣哄哄地出去了。
岑婉華擡了擡下巴,遞了個眼神給我,我會意,跟在他身後走了出去。到了院門口,左右尋不見人時,身後忽然一陣刺耳的喇叭響。
我回頭,見溫明光從車窗裡探出頭來,瞪着我,說:“你傻逼啊,沒看見車燈嗎?”
我沒說話,退到一旁讓路。
“岑毓笛,岑毓笛!”溫明光又開始半夜叫魂,孤狼咆哮了。
岑毓笛哼哧哼哧地跟着保姆跑了出來,手裡還拿着兩個魔方。
“快跟哥哥說再見。”溫明光瞪她。
岑毓笛連忙朝我低頭,喊得相當響亮:“哥哥再見!”
我笑着點頭:“再見。”内心:再也不見。
“毓笛,過來。”溫明光的目光溫和了一些,下車抱了抱岑毓笛同學。很奇怪,我居然從他眼中看出了依依不舍的情緒。
“回去吧,早點睡覺。”溫明光摸了摸岑毓笛的頭,重又上了車。
岑毓笛如遇大赦,轉身飛也似地跑了進去。
我輕歎一聲,真羨慕小孩子的心胸,這麼快就不記仇了。
“上車啊!”溫明光怒目圓瞪,又按喇叭道。
我憋着悶氣上了他的車,屏息凝神還沒弄明白他想幹嘛時,他忽然來了個急轉彎,直接拐上了高速路。就在我以為他要自己開車去他前女友的老家時,他又火速下了高速,擇了一條機耕路,别進了一戶極寬敞的農家小院。
院子裡亮着燈,停着三輛車,還有兩輛攪拌機和四輛小三輪。
兩個大漢光着膀子在院子裡嗑瓜子打牌聊天,一個大肚子男人和一個燙卷發的女人圍在一處給一個小男孩洗澡。
小男孩很頑皮,兩隻蓮藕般粗的小胳膊一直在拍打水盆裡的水,玩得不亦樂乎。
“喲,明哥來了。”那個大肚子年輕人一看到溫明光,便笑呵呵地上前來打招呼,看他穿的衣服和褲腿上凝結的水泥塊,像是工地的包工頭。
溫明光率先下了車,問道:“聽說你們明天要回南城去?”
胖子說:“對,送我姐夫回去。惠城太熱了,前幾天刮台風下雨還好點,現在天天大太陽,熱得慌。之前工地沒人,讓我姐夫幫了半個月忙。現在單子少了,沒年後那麼忙了,剛好又拼了個車,今晚就出發。”說着話掏出一支上品熊貓牌煙給溫明光,溫明光擡手拒絕了。
拒絕不到兩秒,見我下車了,又把胖子的煙盒和打火機一整個“淘”過來了,朝我遞了遞。
我沒睬他,規規矩矩地站到一邊戰術性玩手遊。
溫明光伸腳勾過來一條矮闆凳,看了我一眼,問胖子:“你小孩呢?”
啧啧,我終于知道哪裡奇怪了,讨厭小孩的溫明光居然關心起别人家的小孩來了,看來有了妹妹的人就是不一樣。
可話雖這麼說,我還是覺得有點不對勁。溫明光養尊處優,身邊接觸的都是高質量人群,怎麼會認識一個包工頭呢,看起來貌似特熟悉的樣子。
我兀自百思不得其解,盤子兀自說道:“上幼兒園呢,一年一萬二,包接送,跟這幫工地的老兄弟耍得開得很,拜托他們看兩天,沒得啥子問題。正好我和我老婆可以回老家好好放松一下。”
溫明光伸了伸他的大長腿,将矮闆凳踢到我的腿邊上,引着胖子走開兩步,說:“方便帶兩個人吧?”
胖子爽朗一笑:“方便,我的車七座的。帶誰啊?”
溫明光:“帶我和我哥。”
溫明光說“我哥”三個字時,口氣好像古玩市場的鳥販子在介紹什麼丢人現眼見不得人的鳥玩意。
胖子大抵是從未聽說過溫明光還有個哥哥的樣子,看我的眼神特别微妙,微妙到我覺得他是從我老家來看望我的親戚,沒帶點禮物送給他特不好意思——但我真的不認識他,不知道他為何用那種眼神看我,好像我犯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
胖子愣了有那麼一兩秒,才說:“哦,那行,明哥想啥時候去,我去把順風車上拼的車取消了先。”
“不用取消,你們今晚照常出發就行,我和我哥就搭個便車而已。”溫明光很懂得人情世故。
胖子也是個爽快人,立馬回頭跟他老婆和工地上的工友說了這事。
我無語地坐在矮闆凳上,兩隻腿不知道往哪放,隻能擺直了像兩根筷子似的搭着。
“有病。”趁胖子不在,我揚眉,小聲叨叨說,“有飛機不坐,有車不開,花錢搭别人的車。”
“是有病。”溫明光冷哼兩聲,反唇相譏道,“但病得沒你嚴重,有家不回,花錢在外面租房。”
我轉開臉,噘着嘴不語。
不一會兒,胖子拿來了另一條有靠背的高腳闆凳,并一碟子洗幹淨的桑葚。
“起來。”溫明光擡腿踢了踢我屁股下面的矮闆凳,喊道。
我識時務地站起身,走得更遠了,看着路邊過往的大貨車打發時間。
“哎,你坐呀,别光站着。”胖子颠颠地跑過來,指着不遠處的凳子,解釋說說,“那凳子太矮,明哥跟你換了,我們這都是矮凳兒,隻有一個高凳兒,将就着使哈。”
我回頭,瞅了一眼坐在矮闆凳上抱着一個水果盤跟塊望夫石似的坐在那發呆的溫明光,心說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多高貴似的。
“坐不坐?”溫明光看着大肚年輕人走後,溫和的臉立馬拉下來,惡聲惡氣地瞪着我。
我彎腰提起凳子,走到旁邊的荔枝樹下擺好,背過身去,仰頭,閉目養神。
到了晚上九點左右,一群人整理好換洗衣物便出發了。
溫明光叫醒我的時候,我正睡得香甜,夢回少時和孟曉凡每天開開心心結伴上下學,某日相約去某戶人家果園裡偷桑葚,桑葚沒偷到幾個,被果園大叔拿住了,扭到學校挨了老師一頓批評。
獨自一個人灰溜溜地背着書包回家的路上,年少的溫明光打着傘跟在我後面冷嘲熱諷:“你就那麼饞嗎,不去買,去偷人家的。”
見我蒙着頭不理他,他又說:“你以後就當個小偷吧,被警察抓去關着也沒人去看你。”啰啰嗦嗦,雞婆得很。
我回頭踩了一下他腳上的新鞋子,說:“你閉嘴,我偷别人家的,沒偷你家的,要你管。”說完就跑,他在後面邊追邊罵,讓我回家去給他洗鞋子……
夢醒,腳邊置了一張矮凳,凳子上放着滿滿一碟桑葚果。
我還沒來得及多看兩眼,就被溫明光推着上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