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和他老婆坐前面,他姐夫和工友坐車尾,我和溫明光坐中間。
等到拼單的“客人”來了,胖子他老婆就坐中間一排,讓“客人”坐副駕駛座。
胖子大概是個資深搖滾愛好者,一路上飙車唱的都是震耳朵提神的音樂。
我嫌吵,打開背包拿了一對耳機戴上。但不頂用,還是太吵,于是隻能刷視頻,試圖刷到困了就睡覺。
結果睡也沒睡好,中途他們接了拼單的“客人”,服務區加油,開門關門,聲音都好像比平時放大了無數倍。
我實在太困了,隻能靠着車窗睡覺,又不敢把腿伸太長,怕碰到溫明光的腳遭他爆粗口。隻能像雕塑一樣端坐着屈着腳,心裡自我安慰道,也就一來回,忍忍就過去了。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我脖子酸,腿也酸,最後哪哪都酸,偶爾偷眼去看坐在身旁的溫明光,見他就跟沒事人一樣,直挺挺地坐着,并攏雙腿,又不靠窗,左右兩邊都是人(左邊是我,右邊是胖子的老婆),也不知道他怎麼忍的。
好不容易熬到淩晨三點,拼單的客人總算下車了,換了胖子的姐夫來開車,那個工友也坐到副駕駛座預備交換開車,胖子和他老婆坐到了車尾。
挪位置的時候,胖子的老婆不知道從哪找了一個抱枕給溫明光,貼心地跟他說累了可以靠着休息。
我以為這下終于可以騰出了點距離給彼此一點自由空間時,溫明光這孫子卻一動不動地緊挨着坐在我旁邊,甚至将兩條腿放在了空餘的那個座位。
随後,他将抱枕放在我的膝蓋上,就那麼大大方方,招呼也不打地躺了下去,枕着我的膝蓋,睡得那叫一個舒服。
我困得兩眼發暈,冷得雙腿僵硬,壓根沒有精神氣兒和他計較,就這麼暈暈乎乎搖搖晃晃地靠着車窗睡過去了。
幸好再一睜眼,天就亮了,明晃晃的陽光灑了滿車廂。
我勉力睜開眼皮看向玻璃窗外,一馬平川,金黃色的麥子接天銜地望不到邊,似乎還能聞到草木的香味。
我打了個哈欠,直起身,一低頭,膝蓋上的抱枕不見了,換成了一件外套罩着我的膝蓋,膝蓋上放着一個透明盒子,盒子上面有孔,裡面是滿滿的一盒水潤潤的桑葚果。
我咽了咽唾液,轉頭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溫明光,他背對着我,穿着短袖抱着抱枕看着窗外,通紅的耳朵和烏黑的碎發在晨光中閃閃發亮。
“不知道是誰說,如果你有個南城的前女友忽然找你複合,那你千萬不要答應,因為她有可能是想忽悠你幫她家割麥子。”胖子忽然開玩笑說。
另外兩個工友嗤嗤直笑,東拉西扯說着話。後來下了高速,有人說有日出——在惠城根本看不到日出,隻能看到高樓大廈,提議下車打個卡。
正在開車的工友便停下車,大家興緻勃勃地拿着手機下了車。
我本來懶得動,但看溫明光起了身,想到終于有機會舒活筋骨,就把桑葚原封未動放在車上,跟着下車了,但我沒掏手機,隻是看着初升的紅彤彤的太陽,滿懷惆怅,提前體會到了年與時馳,意與日去的哀傷。
微風下,金黃色的麥浪翻來滾去,仿佛一去不複返的滔滔洪流。這群年輕人沐浴在晨光中,享受着片刻悠閑的時光。
“哎,你不拍照嗎?”胖子回眸看了我一眼,笑着說。
“沒啥好拍的,我手機像素差,拍了也看不清楚。”我興緻缺缺地說——才說完這句話,就見溫明光把他的手機遞了過來。
我捂着兜裡冰涼的手機,盯着溫明光點開相機的手指有些發怔。心裡閃過一個奇異念頭,倘若溫明光當初真跟苻洵美結了婚,那他現在肯定已經當上父親了。
父親……多遙遠幸福的詞啊,如果我爹娘還在,我一定會過得很幸福,可是他們若在,我又從哪裡去認識我喜歡的人……
見我不接,溫明光又往前遞了遞,輕輕碰了碰我的衣袖。
點開的相冊裡正好對着我腳上的那雙鞋子,雖然很舊,但是洗得很幹淨,和溫明光的同一個牌子。
我垂下眼看着那雙鞋子,像看着我孤注一擲随風逝去的青春,鼻子發酸,心口鈍痛。
曾經的我,多麼多麼希望,溫明光能夠像今天這樣對我客氣,和我溫和地說話,把我當成哥哥,當成一家人。
可是過去的十幾年裡,我都不是他溫明光的哥,說委婉一點,我是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奴隸。需要的時候會對我笑,不需要的時候拿我當臭脾氣爆發後發洩的對象。
考試考好了,他媽拿錢獎勵他,他熱熱鬧鬧和他弟溫廷烨去外面瘋。考砸了,他就跑我房間裡,對考得還行的我各種冷嘲熱諷……
時至今日,我還記得大四那年,苻洵美死後的那段時間,我剛出院回到學校,腦袋上還綁着繃帶,溫明光卻不讓我進宿舍睡覺。
我怕吵到宿舍的同學,不敢敲門,拿了一本叫《雪國》的書蹲在宿舍門口,腳蹲麻了也不管地上髒不髒躺下就睡。第二天怕同學看了笑話,大早上就爬起來跑去過道盡頭的衛生間洗臉洗手,假裝自己剛起床。
那幾天,我度日如年,手腳冰冷,記憶錯亂,好幾次認錯班上的同學,幾度想搬到學校外面租房住,可是想到快畢業了,忍忍就過去了。
但我低估了自己的身體,我不是鋼鐵鍛造的金剛葫蘆娃,一個星期後就重返了醫院。
是孟曉凡送我去的醫院——當時我剛下課,不想去食堂看見溫明光,就去學校外的超市買零食,竟然在付款的時候暈倒了……
“哎,你怎麼不接啊?”胖子老婆和她老公一個德性,都叫我“哎”。
“我有點冷,想睡覺。”我無視溫明光,縮着脖子上了車。
不一會兒,一群人也上了車,很快就到了胖子姐夫住的村落。送走他姐夫後,胖子指揮他的工友将車開到了獨山村。
從他們的談話中我得知,溫明光的前女友苻洵美跟胖子的老婆一個村。胖子是另外一個村的,和獨山村挨得很近。
本來胖子準備将我們送到他老婆娘家居住的獨山村,但他老婆不想立刻回去,打電話讓她媽鋪被子呢。而溫明光也不想這麼快去獨山村,說是先去胖子的家裡看看,在他家吃了飯再去。
我困得不行,硬撐着睡意去了胖子的家,晃晃悠悠進了院門後,洗了把冷水臉,總算恢複了一絲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