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護身水球的粼光照耀下,寶鏡發現那乃是一男子眉間放出的微芒,不由得大感震驚,她立刻潛過去,隻歎奇怪:他這樣摔下來,竟毫發無損?她穩穩落在一青苔巨石旁,先布下避水罩,再探其鼻息。
一番動作下來,寶鏡才端詳一番,那眉間光源原是顆綠豆大小的鼓珠,似佛像白毫般,透徹如琉璃。
現下還是将這人帶回去,明日與大祭祀一同商議是要。她這般想着,于是先封了渙塵幾處大穴,安排妥當後将他摟住帶上岸去,途中未曾注意到那眉間白璃早消失了。
“徒兒,徒兒。”迷迷糊糊間,渙塵聽到一熟悉聲音,語氣是熟悉的俏皮,内容更是一如既往的令人茫然。“徒兒,為師嘗聞道常無言,而無處不在。汝道又在何處?在溪邊舞雩風乎?在畸人支離夢乎?在疑網慧刀緣乎?”
夢境切換間,煙霧缭繞,渙塵又覺自己縮回三歲幼童形狀,被誰人抱在懷中,面前不遠處有誰人正在言語,“天地者,大道也,大德也。”
另一人颔首笑曰:“神人覽天地,仙人通神明之徳,凡人觀萬物之情。往複循環,不知其始,不知其終。賢者亦有此惑邪?”
對面那人又恭敬回道:“夫有聞道、守道、體道、得道四者,此四者未嘗無有折折乎如在于側、忽忽乎如将不得之感。何況劣者乎?”
忽而煙消雲散,清香微微,有幾個小姑娘正竊竊私語。一者聲音嬌柔,贊歎道:“這人好生俊俏,活脫脫明月似的人物,可惜……”
一者不由分說便接過話茬兒,“可惜可能是妖!”
另一人怯怯道:“真是妖魔嗎?傳說中水底會吃人的那個?他又是從水裡撈起來的。”
“你們不去祭壇,跑我屋做甚?”寶鏡忽然推開門,笑語盈盈地倚在一側。
為首那人驚道:“哎喲!聖女你吓了我們好大一跳,我還以為……”
寶鏡笑道:“還以為怪物起身吃你不成?快去舀水罷,若是耽誤了祭禮,大祭司該生氣了。”
三人又是一驚,立刻動身,“對對對!我們甯願被怪物吃了,也不要被大祭司責罵。”說罷便一個個從寶鏡留的半邊門那兒跑了出去。
寶鏡笑着搖搖頭,看着三人走後,方才關上門,不想轉過身來四目交接,甚是尴尬。寶鏡别過眼神,輕咳了一聲,走到桌前倒了碗族内特産赤霞漿,笑道:“少俠風清骨奇,有化險為夷、轉死為生之本領,若非出自仙家,也定是塵世得道之人。”
她端着東西慢慢走到離床三尺遠的地方,“想來流雲灑液、朝花玉露定是飲過數海,此等凡品我倒是拿不出手了。不知少俠一路遊曆,沿途見過哪般風景,可否說來讓我開開眼界。”說罷她便立在那兒不動了。
“你既然倒了東西為什麼不給我喝呢?”渙塵被這番言論弄得暈頭轉向。往日裡自己不過吃吃溪水、含含花瓣、摘摘野果,哪裡聽過這些?他見眼前人氣質非俗,心裡存了一份親切,于是開口道:“敢問道友仙鄉何處?”說罷起身接過那碗赤霞漿一飲而盡。
封穴鎖氣對他毫無效果?寶鏡一愣,見他行動自如,隻想還真是修道之人,那沒摔死倒也說得通,但為何從天上掉下來?她維持鎮定,清了清嗓子,笑道:“你既問我仙鄉何處,何不先說明令師是誰?”
渙塵一向對師父飽含敬重愛戴,于是驕傲道:“歸夜洞洞主是也,雖無名号,不過周圍幾座山都知道歸夜洞裡有個怪老頭。”
“沒聽過。”她心下戒備放下一分,是誤打誤撞落到此處不成?
這渙塵聽到寶鏡對自己所說直言不知,頗感失望,又想到歸夜洞隻有一位師者和七個徒弟,低調又不顯眼,不為人知實在正常;何況靈墟那麼大,哪有人人皆知某地之理?便覺理所應當了。
寶鏡聽到屋外鐘聲響了兩聲,立刻拿了屏風上垂着的藍色衣裙動身出去,到門前回首猶豫道:“你在這等我回來,行麼?”
“好。”渙塵并未拒絕,随後端坐于床上屏息靜氣。寶鏡微愣,想他修為高過自己數倍,強行困住他定是不能,隻得寄望于他這聲“好”。
話說遠羨那邊,巨鲸南飛數百裡地,落到了一小漁村附近。
明月高懸,衆星失色,孰不黯然?
遠羨靜靜降至湖心,恰好落在月影邊緣,雪浪早從原先的數十丈大物變至一尺左右的小寵,乖巧地待在遠羨懷中。“當年,你我便在此相遇。時移事遷,終究不同了。今夜帶你回這,你可歡喜?”
雪浪扭了扭身子,發出娃娃般的叫聲,額頭上一撮白毛晃了兩晃。
“月盈則虧,水滿則溢。人言亢龍有悔,湖中的水一旦滿了,便隻能裝下虛幻的泡影。你說是或不是?”遠羨正用手指逗弄雪浪,忽然神色微變,“平靜的湖面下也可能暗藏殺機,何況大海呢?你的老家總是這般風波不定。”
他腳踏微波、禦風離去。不消片刻,便落到了一處礁石上。夜風吹,海浪翻飛,葬身魚腹者又是誰?今夜海水腥鹹氣猶重,不因那微不足道的血腥氣,而因深海之物違背禁令遊至近海。
月光傾瀉,魚尾搖曳,幾條鲛人在急速遊移下猶如利箭一般,追趕着、或者說追殺着什麼。乍然間一少女探出海面,似乎已因精疲力竭放棄掙紮。
遠羨并不出手,隻是目視前方,不急不緩地吟起詩句,“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少女未曾發現幾條鲛人早停下追擊、不敢再近一步,隻覺看見了救命稻草,不顧身份暴露就下意識出聲喊救命。遠羨卻是置若罔聞,念了另一句詩,“明月有情應識我,年年相見在他鄉。”
少女這才看清那人身影,他穩穩站在礁石上,浪濤無端垂了下去,隻有餘勁蕩起些許起伏,好像大海也要向他臣服。那人隻是抱着什麼迎風而立,任由深紫發帶随風飄飛、如浪衣袖也被吹拂出難以捕捉的弧度。至于他本人,未有一個動作,未再出一句話,卻讓人無端感到壓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