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羨似是若有所思,心中似有兩根斷弦,難以接續。
渙鏡羨申時離園,彼時芥紅顔微啟窗扉,自上而下遠觀三人背影,贊賞與愛惜之情油然而生。她嘴角含笑,丹唇輕啟,“一下來了三個有趣兒的,這下熱鬧了。世上倒有這般風姿特秀的人物。”
身旁侍女靈鸢努努嘴兒,道:“姑娘也是天仙下凡一般啊!便是恒夫人,也不可與姑娘相比。憑她在傳言中如何傾國傾城,不也是年紀輕輕就輕紗覆面,再不見人嗎?她未到花信年華,本是風華正茂之時,倘若當真貌美,豈會有此憂思?恐怕是在姑娘面前自慚形穢的緣故,不敢以容色過人自居。”
紅顔聞言,頗為不滿地搖搖頭,“你跟了我這麼些時日,怎麼還這樣不知輕重?若你往後還這般口無遮攔,我斷不留你。”她聽到靈鸢提及解緣,也不可避免地憶及過去,長安初見時,那人年齒尚稚,到如今似乎已有九個年頭。來此地後,也未曾真正見過她。
秧苗未茂,一隻白鶴暫栖于水田之中。車馬疾馳,枝上鳥驚飛,白鶴掠地而起,不見蹤迹。十數人聞得久昭歸來的消息,約定好似的直奔其居所而去。一路上塵土激揚,飄飛不止,仿佛是宣告衆人心中勾織的密謀将要攪動一池平靜。
潑金灑赤般的天漸漸染上青黑色,街上行人漸少,部分商鋪也收拾着關門了。漸趨無聲的街道上,一條身影似從雲霧中冉冉走了過來,身後仿佛還飄灑着焚燒過的碎紙和殘灰。他單手端着一盆水仙,步履緩緩地走進了山野密林。
月清竹冷,山峰微蹙,有白玉一輪,綠玉萬竿,又有一人遺世獨立、湛然若神。他本俯瞰不遠處的糾葛,忽然遙望西方,颔首淺笑,“你也是厲害至極,如此雅正的琴在你手上也能如妖似魔。”
“哦?”清冷女聲忽的傳來,“我的琴不也是你教的?”铮然琴音未止,音調蓦然轉高,忽遠忽近、忽急忽緩,動人心魄、撩人心弦,卻不知究竟是誰彈出這敲冰戛玉的曲調。
“江湖上都說會千裡傳音的屈指可數,然而僅修武道又如何能做到千裡傳音?玉無,你的存在讓仙家子弟、武林高手都微如塵埃。”
那聲音含了笑意,添了妩媚,“玄音,你為何不喚我真名?”
玄音垂眸,“俗子怎敢冒犯神尊?”
遠方那人啞然失笑,似在嘲諷,“更冒犯的事你不都做盡了?”
“長玉……”他這一聲呼喚夾帶着幾分無奈,更有三分缱绻。
他們異地獨處,一來一回地打趣對方,竟無人能介入這相隔千裡的二人。泠泠琴音仍在繼續,世上竟無第三人可聽到這絕世之音。
“今日,我借你雙眼看到了一位故人。”
“哦?”這次換玄音發出疑惑,可他性靈智敏,已然猜出長玉意圖,“你有事吩咐?”
“是,你且……”她單刀直入,做了細緻安排,這讓玄音頗感意外。他心下雖有疑窦,卻未多加詢問,平靜道:“還有其他事麼?”
“你現在回來一趟。”
玄音不解其意,“有事必須當面告知?”黃昏之時,他見人馬疾馳,變亂将生,便擱置返程計劃,在附近尋一僻靜高地細細觀察。
“無事,隻是我想你罷了。”那邊罷琴斂音,“以你之能,一日之内往返千裡又豈是難事?我在青玉居等你。”夜空之中,那如風搖碎玉的聲音減弱,最終徹底消匿在無邊無際的夜裡。
玄音望向人煙稠密之處,又輕輕嗅了嗅手中的水仙,一面提步轉身、一面念起一首前人的詞,“楚江湄,湘娥乍見,無言灑清淚。淡然春意。空獨倚東風,芳思誰寄。淩波路冷秋無際,香雲随步起。謾記得、漢宮仙掌,亭亭明月底。冰弦寫怨更多情,騷人恨,枉賦芳蘭幽芷。”
他一步一吟,須臾之間,身影已幻,隻有若有若無的聲音還在阒寂的山道竹林裡起伏飄蕩,“春思遠,誰歎賞、國香風味。相将共、歲寒伴侶,小窗淨、沉煙熏翠袂。幽夢覺,涓涓清露,一枝燈影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