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頭,奚征看着眼前執意要帶兵離開營地的兒子,也十分頭疼:“你的眼睛剛好,如今正是要好好休息,怎麼能如此任性!”
奚瓊甯看着眼前的父親,他的眼疾剛剛好,還是如同往日一樣清澈幹淨,但今日卻多了幾絲痛苦急躁,奚征看着這樣子的兒子,他是過來人,怎麼會不懂得呢?
“你聽話,合歡在燕京不會有事的,她畢竟是公主,還是聯姻立過功的,燕京那些人不會對她做什麼,但你要是去了必死無疑!你是為父唯一的孩子啊,難道讓我這老父這把年紀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奚瓊甯聞言,倒是怔怔坐下:“可是合歡她還在等我救她,那些人曾經那麼害她,怎麼會對她好?父王,這種感覺你也是知道的,當年母妃被人害死,你的心中有多麼後悔自責,如今我的心裡就是如此,若不是我沒有能力,怎麼會保護不了她?”
奚征聽他提起母妃,十幾年了,他還以為再不會在兒子嘴裡聽到這個稱謂了,他踉跄地坐在椅子上。
“你如今急匆匆過去,才是毀了她救你的一片心,孩子,當年的事是咱們心裡的痛,正是如此你才要計劃周全,而不是冒冒然帶着人去被人家包了餃子,這樣才能不叫合歡步當年你母妃的後塵!”
奚瓊甯渾身一震。
他一雙眼睛直直看向攝政王,奚征也被這雙眼睛看得一痛,實在太像他母妃了。
“父王,我是不是很沒用?救不了妻子,喪家之犬一樣逃出來,合歡一定對我失望了,她還等着我救她,也不知道如今的她要忍受怎樣的痛苦折磨...”
奚征怎會不懂?當年他匆匆回來連妻子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而兒子眼睛也被毀了,那時的悔恨痛苦比現在的兒子更甚。
他歎了一聲,循循善誘:“這麼多年,為父知道你是一個善良的好孩子,不愛打打殺殺,讨厭戰火紛争,可有時候戰火不是我們挑不挑,而是局勢将人逼到那個份上!”
“父王也不想殺人,可如果不殺人就要被人殺,父王保不住你母妃,不想連你也保不住!孩子,你在春獵會上想用死保全其他人,也都怪父王忽然被人暗算,沒和你聯系上,不過,這樣有擔當的兒子,才是我奚征的種!”
“合歡聰慧,父王最慶幸的就是為你娶了這麼好的媳婦,她對我們有恩,父王不會不救她的。”
“我們要找一個好時機,光明正大地樹反旗!我奚征不是什麼好人,作為攝政王已經仁至義盡了,還将唯一的孩子留在燕京,可皇家世家怎麼待我們的?”
“他們殺我兒子奪我兒媳,在我上戰場賣命的時候放冷箭,若真再為這樣的朝廷效忠,才是愚不可及!”似乎想到什麼,他的眼裡全是冷意。
“就是要鬧得聲勢浩大,他們才不敢對合歡怎樣,這樣她就安全了,燕京那些人還指望用她牽制我們呢,孩子,你要想出萬全之法,三思而後行,沖動之下的策略往往害人害己啊。”
奚征這一番話稱得上苦口婆心,奚瓊甯痛苦地坐在椅子上,他想着父王的話,想着自己一直以來的理想,想着一旦開戰以後的生靈塗炭,幾番撕扯之下,他幾乎要被這猛烈的情緒逼到窒息。
他知道,這場戰争已經避無可避了,這不是父王一人的戰争,而是千千萬萬渴望推翻世家的庶民的戰争,那些世家總說庶民蠢鈍,指哪打哪,隻要糧草備足什麼都不想就會上戰場,可瓊甯知道不是,糧草能買來人能買來,買不來拼命的士兵,北軍軍營裡上到将軍,下到士卒,早已經被世家盤剝到跗骨吸髓的地步!他們心中燃燒的仇恨逼着北軍劍指燕京!
父王治軍嚴苛,絕不會強行擄人做兵,朝廷早就想削弱北軍,絕不會下召征兵,可北軍的士卒卻不減反增——
如果不是家鄉沒有地種,全被世家侵占了去,也不能做工,在遍地是世家的商鋪,若要做工,需要一家子賣給他們做世奴,打死欺辱常有的事,這些人怎會跑到軍中,做一個不知能否看見明日的士兵?
北軍是所有兵士的北軍,不是他父王一人的,就算如今父王不想開戰,底下的軍師将軍們第一個反對,父王都如此,更何況他一個什麼權力都沒有的世子?
奚瓊甯閉了閉眼。
他一定要去救合歡的,父王說的沒錯,如今光明正大揮兵南下才是唯一的法子,他不是聖人,也有自己的私心,隻是私心之下,也許也能做一些努力,盡量約束士兵莫要侵擾平民。
外頭雨聲漸小,父王的一番話叫醒了關心則亂的他,奚瓊甯擡頭往南望去,以前看不見她,現在眼睛好了也看不到她,也不知道她在的地方,有沒有下雨?
不過,他會為重逢的那日付出十二分的努力,相信那一天不會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