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鯉一個不怎麼愛玩手機的人,每次打開點評軟件都能看到周斯羽的紋身店被推到了風口浪尖。點進就能看到數以萬計的差評,不堪入目的字眼,明顯就是蓄意為之,連她都覺得看不下去。
可自打周亦替周斯羽找了律師負責此事之後,他就如同隐身了一般,對平台上的謾罵無動于衷,店裡的生意更是從此擱置,像是鐵了心不再管這些事。
她知道他不希望其他人插手這件事,她也知道她能做的不過是微不足道,可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想站出來替别人說話。
點進編輯框,賀鯉删删寫寫,反反複複了無數次。即使面對如此惡劣的言語攻擊,她還是沒辦法用同樣程度的方式回擊,隻能用盡量理智和中立的語言去勸告不知情的看客。
【我曾經也是這家店的客人,對這家店的服務非常滿意。我相信我的親身體驗和感受,所以在事情有結果之前,希望大家不要輕易下結論。】
可對方是故意找人來帶節奏的,哪能由着她的想法來辦,她的評論發出去沒一會兒,就被惡評攻擊得體無完膚,什麼難聽的話都有。
【老闆給了你多少錢啊?能這麼替他們洗?】
【這麼替黑心商家說話,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對啊,賺錢的路子給大家都分享一下,不要隻想着一個人發财啊。】
賀鯉一條一條認真地翻完,無奈地搖了搖頭,退出了軟件。
在1991找到周斯羽的時候,他正和一位陌生的年輕女子聊得火熱。賀鯉是從尹子芹那兒聽說他每晚都泡在1991,這才來找他的。
她走到了周斯羽另一側的空位置坐下,敲了敲他面前的桌面,語氣是難得一見的嚴肅,“我們聊一下。”
旁邊坐着的美女有眼力見的站起身,正欲離開,被周斯羽一把握住了手腕,重新按回了座位上,但她還是禮貌地轉過頭去,盡量不把注意力放在他們的對話上。
他輕描淡寫地看了賀鯉一眼,“你說吧。”
“紋身店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不怎麼辦。”
“你要這麼逃避下去嗎?”
“我怎麼逃避了?律師也請了,門也關了,還要怎麼樣?”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顯露出不耐煩的模樣,讓賀鯉感覺十分陌生。
“網上的那些東西,你都不去嘗試解釋一下嗎?”
“怎麼解釋?說了會有人信嗎?”他晃着手中的酒杯,“你不會天真地以為随便打兩個字,别人就會相信你了吧?”
“當然不是。但你也不能放任他們這樣,什麼都不管吧?”
“律師會處理的,那不是我該管的事。”
“周斯羽,你就這個态度嗎?每天意志消沉,借酒消愁?你讓葉甯怎麼想,讓尹子芹怎麼想?”
周斯羽并不怕打官司,如果查出來真是他們的問題,該賠的錢他一分都不會少,隻是他更明白,對于一家店的經營而言,比起真相,更重要的是名聲。
一旦有負面消息纏身,無論最後能否洗清冤屈,未來的生意與經營都是回天乏術了。紋身店和他師父的一世英名,恐怕從此就砸在了他手裡。口碑和信譽這種需要日積月累的東西,一旦出現細微的裂口,就會徹底崩塌。
他即使心有不甘,也無能為力。
他流露出不屑,“說完了?”
“你覺得我多管閑事是嗎?”
每晚周斯羽坐在這兒,都有絡繹不絕的人上來搭讪,他一度厭煩地連婉拒的話都不想說,還是Jaden好心幫他趕走了來來往往貼上來的人,他才能清淨地喝會兒東西。
喝完手裡那杯威士忌的時候,邊上又走來一個不知名的女生,他轉過身子想拒絕,正巧看到賀鯉從門口走進來,東張西望的樣子,似乎是在找什麼人。
偏偏周斯羽有預感,她就是來找他的。所以他收回了還沒說出口的拒絕,答應了身邊人喝一杯的邀請,還和她故作親密,好讓賀鯉就此離開。
周斯羽知道賀鯉為他做了什麼。她那麼不願意摻和是是非非的一個人,為了他單槍匹馬,舌戰群儒,被傷害得體無完膚,這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場面。這件事本就跟她沒關系,他實在不想把她牽扯進來,更不想連累她。
所以他沒回答。
賀鯉把杯子重重地砸在桌面上,裡面的液體随之灑了出來,有些落在桌面上,有些則不聽話地落在她手上,她離開前的眼神裡仿佛在說着瞧不起他。
坐在一旁的女生似乎有些被吓着了,動作裡滿是誇張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嬌嗔道:“脾氣這麼大?”
“大嗎?”他反問。印象裡,周斯羽還從沒見賀鯉發過脾氣,哪怕是他們吵架的那回,他都覺得她好像不會發脾氣,因為她從來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原來她的情緒還能被這樣牽動。
他反而挺高興的,高興她在乎他,可偏偏現在不是個好時機,不是個談情說愛的好時機。
女生沒聽出周斯羽話中的深意,手臂有意無意地擦過他的胳膊,笑得花枝亂顫,“别被她破壞心情,我們繼續喝。”
周斯羽低下頭片刻又重新擡起,朝對方勾了勾嘴角,她正深陷他的笑容時,就聽他說道:“你慢慢喝,我先走了。”
“哎。”對方叫他,他充耳不聞,隻留一個孤寂又落寞的背影。
與此同時,網上的言論仍然在不斷發酵,除了說他們是無良商家之外,更有人放出照片,說自己在紋身店紋身時被性騷擾,将事情推向了另一個高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網絡上除了鋪天蓋地的罵聲,還有人試圖扒出周斯羽的個人信息和家庭住址,周斯羽卻都不為所動,連掙紮一下都沒有。
在法院開庭之前,他始終保持緘默。所有人都以為此事沒出路的時候,唯有周斯羽胸有成竹。
原來趙女士曾經做過植皮手術,但在紋身之前她并沒有說明情況,事後出了問題,她就想把責任都推到紋身店頭上,去訛一筆賠償,從而支付自己的治療費用。至于性騷擾的問題更是子虛烏有,店内都有監控,調出來一查便知。
其實在開庭之前周斯羽就清楚,律師已經搜集到了證據證明趙女士的問題與紋身店無關,但他就怕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引起對方的注意,才選擇三緘其口。
至于官司的結果,是葉甯放在網上公之于衆的。即使周斯羽不願意再讓這件事情發酵,葉甯和尹子芹一緻認為必須要讓真相大白于天下才能堵住悠悠衆口,周斯羽也就沒再阻止他們。
事情得以圓滿解決,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但正如周斯羽所說的,紋身店口碑的重建就是一個漫長的從頭開始的過程,從前他們所擁有的一切,都要暫時擱置了。
葉甯畢業典禮的那天,葉琇瑩和賀鯉都買了花,尹子芹當然更不用說了,隻有周斯羽除了身上背着畫筒兩手空空地來,背地裡又不知道偷偷摸摸地給葉甯塞了什麼東西。
見有這麼多人來看他,同學們都過來調侃,被葉甯笑着悉數打發走。
合影的時候,尹子芹和周斯羽分别站在葉甯的兩邊,為了畫面好看,賀鯉和葉琇瑩隻能各站一邊。還沒等賀鯉反應過來,葉琇瑩就極有眼色地走到尹子芹邊上,挽着她的胳膊,賀鯉隻好走到周斯羽的身旁。但今天是個喜氣洋洋的日子,大家都不想掃興,拍照時都盡量露出笑容,哪怕每個人都暗藏心事。
合影結束之後,周斯羽眼疾手快地拉了拉賀鯉的袖子,側頭跟她說道:“帶你參觀一下我們學校吧。”
他今日穿着白襯衫,打着格子領帶,頗有點學長的樣子。賀鯉與他十分有默契地也穿了格子裙,默默地點了點頭,跟在他的身後。
這是官司風波之後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周斯羽今日心情似乎很好,介紹着關于學校的曆史和故事的時候侃侃而談,而她也聽得很投入。
經過那條熟悉的長廊,周斯羽漸漸放慢了腳步,卻沒做停留,“Alessia也是美院的學生。”
“哦。”
“我們就是在學校裡認識的,不過那個時候我已經畢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