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砂似乎感受到她的迫不及待,低聲逗弄:“要是現在拉你去外邊日頭下,你會不會直接瞎掉?”
“……你很讨厭。”
朱砂于是笑得更甚,仿佛她的讨厭是某種褒獎。
她緩緩移開覆在白望舒眼睑上的手掌,驟然襲來的白光漸漸淡卻,一切清晰後,一張令白望舒極為意外的面容出現在眼前。
逆光而立的少女約莫十五六歲,臉色幼白,眉目如畫,那雙眸子分外剔透,澄澈得全然不似妖物。
她穿一襲黑褂子,下身一條鴉羽長裙,手腕與腳腕則戴着紅繩串起的獸骨。
“怎樣,像人嗎?”她輕快地問道。
白望舒沉沉不語。
确實像人。甚至第一面,她都不曾将這張臉與妖物聯想到一起。
她忽然疑惑。
“毒障既散了,你做什麼不自己出去?”
朱砂看着她,緩緩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若換作是你,被囚于山中這麼多年,有人進來就稱你罪大惡極,要取你性命。”
她舔了舔唇角。
“你會甘願隻老老實實下山,忘記他們的所作所為?”
她這一問,真真将白望舒問住了。
白望舒是個很極端的人。旁人待她好,她便剖出心來給了對方也甘願,旁人若無故惱恨她,要欺淩她,她還起手來,也是絕不慈軟。
可惜無論前世今世,兩世都沒人待她過分刁鑽,哪怕是江淨秋,生死關頭也是會拉她一把的。
所以她從沒機會見識另一個極端的自己,也就答不上朱砂的這一問。
見她默然不語,朱砂便說:
“下山麼,我一人能辦到,但若是上山,我一人就辦不到了。”
上山?上哪個山?
朱砂略歪着頭,指間滴溜溜轉出一串玉牌,是從白望舒那摸去的那串:
“尋霁峰,隐岫宗,仙山。”
白望舒愕然搖頭:
“宗門有禁制,尋常妖物根本靠近不……”她話說一半,反應過來,“你有辦法讓禁制察覺不到?”
她忘了。朱砂說過她妖骨已除,且又是大妖後裔,想瞞天過海混入宗門,還真有可能。
白望舒慌亂起來。
“你要我為你引薦?不可能,這事成不了。”
朱砂毫不在意,胸有成竹:“我說成得了,就成得了。”
她一面說,一面将白望舒從蛛網上解下,打橫抱起,不知要往哪處去走。
兩人離開這處遍布蛛網的石洞,沿彎曲狹窄的甬道前行。前方漸漸開闊,一處溶洞出現在眼前。
白望舒眼睛才恢複,受不得強光,溶洞内五光十色的光斑一晃,她忍不住埋頭後縮,倒像偎在了朱砂肩窩裡。
這處溶洞下方有一天然水池,上面垂下各色石筍,投下七色光斑,倒映在池面,波光粼粼,仿若仙境。
朱砂抱着白望舒走近池邊,竟二話不說,擡腳就下水。
“……做什麼!”
白望舒一聲驚呼,偏手腕還被縛着,隻能艱難地捉着朱砂衣襟,兩腿緊繃。
朱砂瞥她一眼,彎了唇角:“你怕水?”
白望舒看着那搖晃的池面直眼暈,緊抿唇不說話。
這人說成得了,難道是要把她沁在這池子裡溺死,好頂着她的身份上尋霁峰嗎?
朱砂噗一聲沒忍住,貼着她臉側笑得站不穩。
“這倒是個好主意,多謝姐姐提醒。”
說罷,她抱着白望舒往池水更深處淌去。白望舒見她來真的,顧不得許多,一把摟住她脖頸,死死纏住,埋頭抗議:
“不要不要,你不然還是勒死我罷,用劍捅死也行,隻别用淹的——”
“我不淹你,”朱砂笑夠了,正色道:“你是這麼多進山的修士裡,頭一個替我抱不平的,我怎麼舍得淹死你?”
什麼抱不平?白望舒死死扒着朱砂的衣襟,根本不知道她說什麼。
“若非各宗門僅因忌憚妖王後裔的身份,就集結人手來喊打喊殺,本也是各自安好,井水不犯河水。”
朱砂一字不漏地念完,含笑看白望舒震驚地擡起頭:
“那時你就在了?”
“是啊,我聽了可是好感動。終于有人肯說句公道話,我恨不得找一副香案把你供起來呢。”
白望舒盯住朱砂一對透黑的眼珠,将信将疑,不料對方突然咧嘴一笑,猛地抱她往水裡沉——
“哇啊啊——”
她心神激蕩,八爪魚一樣纏住朱砂,隻覺身子忽悠悠一下,四面八方的水都湧了上來,冷飕飕地直淹到她脖頸!
快淹至口鼻時,朱砂猛地站直,把她抱離了水面。
白望舒一身素白衣裙濕透了,烏發一縷一縷貼着濡濕的紗衣,發梢可憐巴巴滴着水。
這副落水飛蛾的模樣落在朱砂眼裡,喜得她笑聲連連。
“别惱嘛,這池水對你身子恢複有益,多泡一泡,好得快,我們好早些出去。”
白望舒驚魂未定,好半晌才緩過神來,憤然抹一把水。
這個人,果然很讨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