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到殿後,蘭溪先貼邊藏了藏,發覺江淨秋不在,立刻朝白望舒一招手,兩人一前一後往裡摸——
“什麼人?”蘭溪猛一回頭,低聲喝道。白望舒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隻見着一片漆黑的袍角消失在轉角處。
“好嘛,隐岫宗的地界也敢鬼鬼祟祟,站住!”蘭溪哼笑一聲,當即追了上去。
“師姐——”
白望舒攔也沒攔住,對方跑得飛快,一眨眼就沒了人影。她愣在原地,合理懷疑是蘭溪不想跟她一起被江淨秋罰,尋機會跑開了。
她心裡打鼓,轉回身來,往殿内走了兩步。
白望舒忽然有些害怕。
她害怕看到朱砂流血的樣子。
踟蹰間,殿後傳來一聲微弱的呼喚。白望舒一怔,萬般猶疑都抛在腦後,倉惶地一擡腿,就邁了進去。
一進來,白望舒便不由自主地僵住。
情形沒有她預設的那般慘烈,卻要更加真實:
半人高的鎏金結界呈半圓形覆于地上,其上每一道符文都在泛着烈光;那小人兒就盤腿坐在結界中央,高度其實也根本不夠她站起來,甚至坐直都有些困難。
視線落到對方額頭,白望舒嘴唇劇烈地顫抖起來。
血沒有那麼洶湧,傷口卻是慘不忍睹。
朱砂的額頭像是在結界壁上撞了千百次,銅錢大小的傷處紅腫黑紫,最上邊撞破了的皮肉翻開來,汩汩往下滲着鮮紅血絲。
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落在那件月白長衫上,一朵一朵,似暈開的水梭花。
她靜靜垂頭坐着,側臉溺在發絲的陰影裡。似是感到有人來,便微微擡起一點臉,漆黑深邃的眼珠瞥見來人,忽而綻開一笑:
“姐姐,”她唇角也有血迹,臉色煞白,嘴唇血紅,笑起來格外驚心動魄,“你來啦。”
此情此景,白望舒隻覺心尖豁然裂開了口子,痛得她站不起身。
她不知是怎樣強撐着,一步步走來朱砂跟前,跪坐下來,一言發不出。
朱砂和藹地看着她,兩道目光自她出現,便始終鎖在她身上。
似乎注意到白望舒的眼神發抖,彙聚在她傷處,朱砂低下頭,并側過臉垂下劉海,試圖把額頭的傷藏起來。
“他們不讓我見你,”朱砂語氣很輕,有些委屈,也有些怨憤,“我不是故意這樣的,我……太着急了。”
“别說了。”白望舒抹掉眼角酸澀,立馬着手開始破解結界,“我放你出來。”
她伸手握住結界壁,手臂青筋繃起,咬牙往左右兩邊撕——
“……姐姐你?”朱砂慌了神,嚷道:“做什麼,快停下!”
白望舒手上力道不停,隻從牙縫往外蹦字:
“噓,别把江淨秋招來了。”
朱砂遏制住自己的聲音,卻控制不住地撲在結界壁上,死死盯着白望舒:
“姐姐,你何必要為我做到這種程度……萬一我真的是妖呢?”
“是妖又怎麼了,沒害我,我就認你。”白望舒被縛仙索捆着雙手,無法調動靈力,徒勞地撕了半晌,喘口氣,終于意識到這樣不行,“别怕,我一定放你出去。”
江淨秋是劍修,一向最是直來直去,修習功法也隻進不退,隻攻不守。這麼嚴實的結界,絕對不是她弄出來的。
白望舒張望四周,這結界旁空蕩蕩一片,連個陣眼也沒留下。
據她所知,宗門内隻有一人能做得如此滴水不漏——位列七長老之一,雷靈根的陣修,重煙。
重煙年紀是僅次于宗主的,沒有上萬也有上千歲,宗門内人都尊稱她一聲姑姑。
但重煙喜靜,不會跟着江淨秋這樣的急性子到處跑,這結界,多半是她轉交了咒訣,而非本人親自設下。
白望舒一拍腦袋:江淨秋那個人,最讨厭背書,這咒訣她定是拜托重煙錄在卷軸上,随身帶着。
兜兜轉轉,還是得當面同她周旋。
白望舒歎了口氣,正待原路返回,去尋江淨秋,朱砂忽然開口:
“姐姐,你是要去尋那個兇女人?”
白望舒一頹,折返回來:“什麼兇女人,你将來若是拜入仙門,見了她,是要尊稱一聲秋闌仙君的。”
朱砂靜靜望了她片刻,道:“為什麼,不是師叔或者師伯?”
“……”白望舒徹底停住腳步,與朱砂那熠熠生輝的目光撞在一處,竟覺心頭震顫。
她願來确是這麼想的,想叫朱砂拜入隐岫宗,同她好做伴。
可現下被江淨秋不明不白地打成了妖,這山門,就難進了。
其實白望舒隐隐有些預感,她知道江淨秋雖然直來直去,但不會胡來,不會真的不分青紅皂白,将一個凡人拘禁關押。
朱砂身上是有些不對的。
不說一個凡人小姑娘力大無窮,單是混戰于妖群時,那一闆子拍碎一個妖怪腦袋的架勢,就大大的不對勁了。
但她始終不曾過問。
旁的門派或許會收容妖修,但隐岫宗是萬萬沒有這個先例的,更不可能随意就開了。
所以……
“姐姐。”
一聲清朗的呼喚撲散了白望舒的胡思亂想,她擡頭,撞入朱砂熠熠生輝的眸底。
她神情認真,一字一句:“姐姐,我不想拜仙門,我隻想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