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三年,隆冬白雪,天地一片肅殺。
伴随着陰沉的天色,天上又飛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
顔夕戴着沉重的枷鎖與所有顔氏族人一道,被冷血冷面的官差押送着,一步一步往京郊刑場走去。
她不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隻知似乎是朝中有人參了爹爹一本。
說爹爹居功自傲、枉顧聖意,使得我朝三十萬大軍被伏,盡數葬于蠻夷刀下。而屬于他們的顔氏軍,卻完好無損的退了回來。
一身素衣不帶任何妝飾的顔夕被官差押解着走在爹爹、母親和兄長後面。
她擡頭看向前面幾步之遙的阿爹,許是因為身上突然背負了莫大冤屈,入獄不過半月,那一頭青絲便變了白發。
再看爹爹身旁,養尊處優了半輩子的母親此刻亦是一副形銷骨立模樣,失了往日所有的驕傲與色彩。
還有那年輕有為,意氣風發,年紀輕輕就承襲了父親的胸襟與膽魄的阿兄也沒了往日的英姿。
顔夕心口堵塞,沉默的回頭望了一眼身後。
恣肆凜冽的風雪中,密密麻麻跟了數以百計的官差。
而那一衆嚴陣以待的官差身旁,則是被朝廷坑殺過數遍,勉強殘存下來的顔氏軍。
曾經開國皇帝親賜給顔氏的顔氏軍,追随着顔氏先祖替夜氏赢得天下的顔氏軍,整整八千餘人的隊伍,如今竟隻剩下百來人。
顔夕的目光從那一張張堅毅的臉上望過去。
一衆兒郎身上還穿着獨屬于顔氏軍的赭色中衣,隻是那象征着忠義的顔色如今卻被他們同族的烙鐵和軟鞭摧殘。
顔夕心頭溢出十分的悲憤和痛苦來。
他們是在戰場所向披靡的顔氏軍,是為大魏剖肝瀝膽護衛山河的顔氏軍。
如今顔氏蒙冤,上位者竟連他們也要被趕盡殺絕?
這些世世代代追随顔氏征戰沙場、護衛大魏的好兒郎為何不能留下一命?
顔夕想不明白!
一步一步跟在父兄身後的她,收回濕潤的目光,下意識緊咬住唇,星星點點的鐵鏽氣息漫入喉間。
到底是誰,是誰陷害顔氏,是誰要滅了顔氏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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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滢,阿滢?”
漫天風雪裡,溫和中帶着幾分擔憂的聲音傳來,漸漸落入顔夕耳中。
緊咬的朱唇終于松懈,漸漸地,喉間的血腥之氣淡了。
醒轉過來的顔夕緩緩睜開眼睛,看清坐在自己床前,面上盡是憂色的婦人。
緩了一陣,方自喉間溢出一道幹澀卻清晰的聲音:“母親!”
“大小姐可算醒了,你不知道,你先前那模樣可差點将夫人急死,好在你總算是醒過來了。”
雲氏尚未開口,立在她身後的辛姨娘倒先接了話。
不知她如何知曉顔夕夢魇的消息,竟也跟了過來。
此刻正站在雲氏身後,面上笑顔如花,露出一副關切讨好的模樣。
隻是方才才經曆了那樣一番夢境的顔夕,此刻最是忌諱聽到‘死’這個字,偏偏她還将這個字用到了雲氏身上。
顔夕聽罷,眸色淡淡的從她面上滑過,轉眸看向雲氏。
“是女兒不好,讓母親憂心了。”
見顔夕的面色終于恢複了幾分,雲氏不由松了口氣,握着她的手輕撫兩下。
“天底下哪有母親不為子女憂心的,隻要你安然醒來便好。”
說着,雲氏便轉身看向侍立一旁的蘭沁。
蘭沁見了,連忙将一直捧在手裡的白瓷玉盞送了上來。
雲氏從托盤裡接過玉盞,兩指拈起碗盞裡的白玉瓷勺輕輕攪動一番。
“先前下人來報,說你被夢魇着了,我便趕緊讓廚房熬了點安神湯。
你且乖乖喝一些,喝完之後很快便能緩過來了。”
顔夕聽罷,感激的朝雲氏笑笑,而後便順從的撐起身子,婢女立時上前在她身後墊了兩個绛紫色鱗紋靠枕後,顔夕才重新躺下,就着雲氏遞來的瓷勺,一口一口将安神湯藥喝下了大半。
從始至終,辛姨娘都安靜的立在雲氏身後,看着雲氏喂顔夕喝藥湯,眸光四轉間,不知心頭在想些什麼。
待碗裡還剩一點時,顔夕便再也喝不下了,遂朝雲氏輕輕擺了手。
“母親,女兒喝不下了。”
雲氏見狀也不勉強,隻轉手将玉盞遞給蘭沁,又回身取了自己随身攜帶的帕子來為顔夕輕拭了唇角。
顔夕的目光落在雲氏臉上,看着現實中的她依舊體面的活着,心頭不由生出十分的滿足來。
見顔夕喝完了安神湯,辛姨娘方才笑着上前兩步。
露出滿臉好奇來:“不知大小姐夢到了什麼,竟這般難過?”
聽她如此一說,顔夕的思緒又要陷入先前的夢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