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耀見過那個女人後失去了味覺。

之所以說那個女人，是因為黎耀壓根沒注意她的姓名。黃某某，還是梁某某？黎耀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當時門框旁名牌的字。

他是蘭港三署裡出了名的“拚命三郎”，就連失去味覺這件事也是一周後才發覺的。

當時，黎耀在食堂聽見同僚抱怨煲仔飯的醬油太鹹。幾個人在耳邊叽叽喳喳說：“你看看黎哥吃得多幹脆，從不關心咱們凡人的吃喝拉撒。要不怎麼這麼快就升組長呢？”

“剛從現場回來就進食堂，能是一般人？”

“你見着照片了？”

“沒有，聽說新來的法醫當場就吐了……”

“最新線索，可能是連環案件。”

“大發！經濟部半年都沒開張了，果然富貴險中求。”

“……”

食物對于黎耀而言，僅僅是攝入足夠的營養以維持加班的體力的方式。

但他們的閑聊點醒了他，這些天他隐約覺出不對勁的地方究竟是什麼了。

更詭異的是，醫院檢查的結果是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他跑了耳鼻喉科、神經外科與牙科後，醫生委婉地建議他改挂“精神科”。

開玩笑。黎耀翻着白眼将診斷條扔掉，邊走邊複盤：上下班的時間與路線沒有改變，食物沒有改變，見到的人沒有改變。唯一的變量是上周三在五樓進行的公益心理咨詢。

他不耐煩督查三番五次說服，被半強迫地報名。那天他喝了一杯咨詢師倒給他的茶水，在寬厚的沙發椅裡打了個盹。

他對咨詢師說了三句話：“您好。”“我不需要疏導，隻需要待夠半小時離開。”“謝謝。”

相應地得到三句回應：“黎警官您好。”“沒問題，請便。”“再見。”

她長相和身材都很正點，聲音是略帶沙啞的溫柔冷感，如果在酒館或派對遇見，是黎耀會想搭讪和關注IG的那一款美人。

可惜時間地點完全錯誤。黎耀此時才後悔沒有與她聊上幾句——在那個美人變成那個嫌疑人之前。

黎耀回到工位，到郵箱未讀欄翻找通知，上面寫出了咨詢師的履曆，但末尾的聯絡方式隻有組織活動的公共服務部。

他拿起手機打過去：“您好，是……王老師嗎？”

“您是哪位？”

“我是刑案部的黎耀，想要一下梁韻亭的聯系方式。”

“梁韻亭？”王老師停頓了一下，“這次咨詢合作已經結束了，不過活動反饋還在收集期，您願意的話可以把建議投在公共服務部的信箱裡，如果反饋較好的話我們會積極聯系下一次合作。”

黎耀忍住了打斷的沖動，等她啰嗦結束才重申目的：“我們目前所辦的一件案子涉及到她，為方便調查，麻煩您提供聯系方式。”

“诶？！什麼案子？”

“抱歉，這個要保密。也請您務必對本次通話保密。”

黎耀記下一串電話号碼，登入居民信息系統。

中環……Ktown公寓……富人區？

社區出入口戒備森嚴。黎耀從地鐵站走過去，心想單憑警察證進去恐怕會有些難度。

公務人員都不愛與有錢人打交道，尤其警察。黎耀覺得這些有錢人大多心裡有鬼，永遠一副傲慢虛僞的模樣，開口閉口就是“請和我的律師談”，明明前一天還在電視上舌燦蓮花，為政客拉票站台。他們對警察的态度讓人覺得無罪也像有罪。

但事情總不能因為不喜歡就不去做。黎耀跨步上前，對保全說找梁韻亭梁小姐。

“我們這裡隻有梁先生。C棟在東邊。”保全糾正他，還貼心地指了路，然後為黎耀打開身份識别的閘機，沒有詢問他來找人的目的，甚至沒讓他用到證件。

眼見下一個訪客被攔在門外确認來曆，黎耀心中疑慮更重。

這個梁某完全不像良民的樣子。公共服務部是怎麼談合作的？

梁先生又是誰？那女人的親屬嗎？系統裡登記的明明是單身住戶。

黎耀朝C棟走，最先注意到這裡極為寬闊樓間距，即使在一樓也能全年曬到太陽。道路兩側的排水溝鋪滿鵝卵石，花壇的配色與選種都是精心設計過的版式。意識到自己有多麼羨慕時，他克制住觀察陌生環境的習慣。

黎耀根據門牌号，按響視頻門鈴。

鈴聲滴滴叫了快一分鐘，才被人姗姗來遲地接起。

“……誰啊？”

鼻音很重，像是剛睡醒。

黎耀挑的到達時間是傍晚，他以為無論白天還是夜晚的工作者都應該清醒的時段。

不過他早已習慣對于嫌疑人“應該”的事從來會失效。

黎耀朝攝像頭舉起證件，表明來意。

“什麼……案件……？“對面打了個哈欠，”請您先上來吧。”

黎耀在來之前已經打好了腹稿，如何套近乎、運用語言技巧降低對方的戒心，然而見到梁韻亭時，他脫口而出的是：“你之前帶了假發？”

哪怕忘記了大部分細節，黎耀還是對那一頭栗色及胸的大波浪卷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