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個人反複思考他在連續時間線上的際遇,很容易認為事件之間存在着因果聯系,或是指向某種結局的征兆。
梁韻亭控制不住地回想,他在街邊不計其數的小吃攤中,為什麼偏偏會選中那對母子?為什麼會在彼時産生不可理喻的恻隐之心?
他私下仔細搜索了案件相關的新聞報道。如黎耀所言,這并不是個複雜的故事,犯罪過程和動機清晰得一覽無餘,記者也難描寫出更多細節。被激情殺害的老闆隻是執行了行業内習以為常的做法,将流動資金挪用至金融機構,為獲取更高利息而拖欠薪水發放。他隻是沒想到有人會不忍氣吞聲,有人貧窮到不按時拿到這點錢就無法生存。
老師說,世界有太多的罪惡亟待清除。我們首先是引導者,其次才是審判者。
“但是有的人作惡多端、不知悔改,難道我們不應該直接懲罰他們?”梁韻亭直接問道。
“這就為什麼我們要付出心血、精心設計遊戲。參與者是不能簡單通過的,他們必須犧牲些什麼。因為我們的目的是讓有罪者珍惜他擁有的一切,用最極端的方式告誡他犯錯的後果。”
用九死一生的血腥遊戲進行生命教育?雖然說人在經曆類似生死的大事後會性情大變,但梁韻亭并不認為人性的劣質可以就此剔除。
老師看出他的疑惑并未消除,但沒有再試圖說服他。
學習與從業過程中,梁韻亭見到許多難以治愈的人格障礙患者。有些人能夠意識到他們是病态的,隻是在治療中因種種原因反複放棄;有些人具有極具欺騙性的表演能力,打心底否認他們的異常。
以外力改變一個人,作用始終是有限與不确定的。梁韻亭認為,有些人的行為足以證明他是不值得被拯救的。
唯一的辦法是讓該死的人去死。梁韻亭回到蘭港的目的就是将他的想法付諸實踐。
計劃比他預想得更為順利。順利得幾乎讓他上瘾。梁韻亭意識到這一點時,他已經不小心獵殺了幾個計劃之外對象。
但是,誰讓他天生擁有Cake的體質,無需他費心請君入甕,就能輕松誘捕到撞上來的Fork?
在人群中比例如此稀有的特殊體質者,被他偶然間碰到那麼多個,這怎麼會是巧合?就像命運牽引着他殺戮一般。
最後一個處理掉的青年Fork,或許由于體重過大,梁韻亭對鎮定劑量計算失誤,沒注意到他在預計時間前蘇醒。梁韻亭不小心被那驚惶的眼神攪擾分神,導緻脖頸留下差點去醫院急診的傷口,也讓他多費了一倍的時間檢查現場痕迹。
那個鹹豬手在他離開時痛哭流涕:“求求你放過我,我還有家人!”
家人?和他有什麼關系?完全無法引起同情心的求饒。
他隻知道如果家庭中一個人出現嚴重的心理問題,其他人也可能深陷泥沼。
梁韻亭刷到黎耀妹妹在INS曬的美術課作業,點了個紅心。下一張是她們和父母在公園的合照,兩個人一起做鬼臉。再點一個紅心。
家庭聚會那天,女孩們迫切地指導梁韻亭注冊了INS并關注她們兩個。從此在手機上打發時間的除了電子雜志,還有豐富多彩的青少年生活。
這是黎耀的家人。如果黎耀受到傷害,她們應該也會傷心憤怒吧?與罪人相關聯的人可能是無辜的。梁韻亭想到“冤冤相報”的俗語。
命軌行至此處,他在節點選了新的分支線,沒有對黎耀動手。此後,也沒再遇到新的Fork。這又說明了什麼?
他偏離了原定的路線,但遊戲還不能結束,他已經向Lucia作出了承諾。梁韻亭久違地感到前途未蔔的茫然。
他原本适應了離群索居的狀态。或許他并不适合回歸,不對,他從未開始過,一種所謂的日常生活。
這樣擺脫孤獨的嘗試,不過是用已有的籌碼交換新的未知,從陷阱走向陷阱。
梁韻亭按了按脹痛的太陽穴。他需要控制獨處時層出不窮的想法,它們像手術刀一樣不停息地解剖他的大腦。
黎耀……黎耀出差了,為什麼要出差?好讨厭,來回要一個星期。梁韻亭蹙眉打開日曆和世界時鐘。黎耀這時候應該在另一個半球睡覺,也可能是熬夜開會,如果是後者會讓他有些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