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中庭亭園。
石桌上陳設了不少水果,四周鳥語花香,别有一番意境。
容适坐在石凳上,桌上攤了一本書,卻遲遲才翻一頁。
坐在對面的容欽古怪地睨他兩眼,咬了一口手上的桃,終于忍不住打破這幽靜的氛圍。
“四弟,依着皇奶奶的意思,你這幾日不是該去太學麼,怎的還日日往我這太子府跑,還帶着這貓,人人皆知,我最讨厭貓……”
容适扶了一把差點從腿上滑下去的雪球,翻了一頁書,頭也不擡地回答:“皇奶奶說,要多與世家公子走動。”
容欽嗤笑一聲,顯然不相信他這番話。
“你何時聽過皇奶奶的話?況且你來了太子府也是這般一個人待着,隻有本太子能屈尊降貴耐着性子同你說幾句話,有什麼意思?”
此前應皇祖母的要求,帶他去詩會。他自是知道這個弟弟久居深宮,孤僻古怪得很,卻沒曾想,他竟是一到現場就獨自一人跑了。
雖說此前他便發現,每當自己的目光一落到他身上,他就要不自在地躲,卻是沒想到他畏生到了如此地步。
見容适不再搭理他,容欽便也不鬧他。
瞥了兩眼他看的書,若有所思地勾了勾唇,将注意力放回到桌上的水果。
百無聊賴之下,叫了幾個女婢上來,又端了幾盤堅果瓜子,便翹着二郎腿,一隻手肘搭在桌子上,掌心裡捧着瓜子,一隻手抓着往嘴裡嗑。
若不是他相貌生得俊朗,恐怕當真會被人看作地痞,讓外人見了,怕是怎麼也不敢相信他竟是當朝太子。
容欽倒不甚在意。
在外人眼裡,他本就是個不學無術的草包形象,作為太學輩分地位皆最長的學生,唯一的作用便是辦辦詩會,為大夥兒盡盡雅興,他不僅半點兒羞恥心也無,還偏生引以為傲得很。
平日裡姿态要做足,在老四面前,這些便無所謂了。
良久,容适忽然出聲道:“大哥府上的丫鬟,都着不同顔色的裝。”
容欽很少聽他主動說話,此時卻從這句陳述中聽出些不尋常的味道來。
囫囵吞了手上拿着的蘋果,容欽才擡頭瞧他,“合着你來我府上這麼些時日,也沒留意到我府上丫鬟的打扮?”
容适搖搖頭,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注意這些。
一想到他這弟弟的性子,怕是平日裡他穿什麼樣的着裝都不會留意,容欽也就不驚奇了。
“你大哥我在京都同輩公子裡,可是出了名的風流倜傥,憐香惜玉,即便是家中女婢,也要着裝明麗,盡顯女子青春面貌。”
容适總算從他的話語裡篩出自己想要的信息,流露出一絲失望,“沒有素色服侍的女婢?”
“自然是不會有。”
太子回答得果決,容适低下頭,目光停留在一處,久久沒有說話。
許久,他有些不自在地開口:“何處人家的女婢……着素色服飾?”
這下好,容欽似發現新大陸般向他投去目光。
容适被他戲谑的目光刺得渾身難受,起身要走,卻被他一把扣了回來。
“我可算明白了,你是為着一個丫頭而來吧。”
怪不得,他覺得這個弟弟這些時日變得與剛出宮時有些不同,卻又說不出是哪裡不同。
容欽勾唇,“要尋個丫頭,還不容易?”
聽聞此言,容适果然立在原地,卻在聽了容欽的話後再次陷入了僵局。
他道:“既然是哪位公子家的丫鬟,能遇見一回,便能遇見第二回,隻肖你多往那些個京城公子處走動走動,遲早會再會咯……”
說來容易。
外人或許永遠不會理解,這些對普通人來說算不上事的事,在他身上卻是困難重重。
*
“小姐,你已經看了幾日這本書了,便不能換一本嗎?”
懷秋看着溫雪拿着手中這本書,有些恹恹道。
“怎麼,敢對小姐看什麼書指指點點,你這丫頭想做小姐的夫子不成?”
溫雪合上書,故作姿态,懷秋登時就蔫兒了,趕忙惶恐搖頭,“小姐,奴婢不是這個意思的……”
猝不及防地,溫雪刮了她鼻頭一下,“逗你呢!你這丫頭,怕是因着我不看那些奇聞逸事之書,沒人給你講故事了,才如此消沉吧。”
被小姐說中了心思,懷秋耷拉下腦袋,“是呀,奴婢不識字,隻能聽小姐講書裡記的奇事……可小姐卻看起這等無味的書了。”
溫雪看了一眼手中的《天工》,無味?枯燥是真,卻不是無味。
“那不如我同你講講,你日日吃的白米,是如何生的長的,最後到你碗裡的?”
懷秋聽得愣愣的,“啊?小姐,可這些事皆乃農戶所為,您是千金小姐,怎好扯上關系呢?”
這大約是多數人的心思罷,可身為黎民百姓,怎會毫無牽扯?
溫雪搖搖頭,正要說幾句,就見哥哥來了。
自那日提及四皇子一事後,哥哥便沒再拿那日的事打趣她。
她知道哥哥平日裡雖不着調,實則于她聰慧許多,也不知哥哥覺察出了多少來。
“雪兒如此勤勉看書,這是讓在太學的哥哥我情何以堪呐?”
溫珩笑吟吟的模樣,與平日無二,溫雪也自在起來。
“既然如此,哥哥不如回太學用功學習。”
“你可莫要再損我,否則我可不會告訴你,今日太子邀請了世家公子夜遊。”
溫雪合上書,不解地歪了歪腦袋,“夜遊?與我有何幹系?”
溫珩在她身邊坐下,自在地拿了她剝好的橘子,邊吃邊悠然道:“此次夜遊地點,可是在畫舫……且我聽聞,四皇子也會随太子前來。”
畫舫……
溫雪登時神經一緊,這畫舫之名聽來文藝,實則同煙花柳巷之地無差,以舞姬最為出名,是許多道貌岸然的貴公子中意向往之處。
容适的性子,也會應了去這種地方?
不對,他連詩會都無法适應,又怎麼可能會去那等熱鬧的地方。
這其中,定然有其他緣由。
“哥哥,我也……”要去。
“不可。”她還沒說完,溫珩便一口否了她的想法。
“……”
看着哥哥離開的背影,溫雪心裡的小九九活躍了起來。
既然将此事告知于她,那她便斷沒有聽之任之的道理。
夜裡,畫舫,于微湖畔,煙波浩渺,燈火搖曳,映照在粼粼的波光之上。
畫舫依水而建,亭台樓閣,頗有一番意趣。白日看着荒涼,可一入夜,此地便成了皇城裡最繁華的地方。
可不是人人都愛這般的熱鬧。
人聲喧鬧,在容适耳中宛如沸水炸開,充斥腦中,令他極度不适。
他心中怨怼,沒想到大哥會将他帶來這種地方,若是知曉,他絕不會來這。
“名門世家的公子就喜此地,今夜沒準就能見到你要找的姑娘了。”
容适卻是極為少見地主動擡眸瞪了他一眼,壓低了嗓音:“此地,怎麼可能攜女眷前來。”
容欽眨眼,似是沒想到,四弟倒不如他想的一般好糊弄。
他輕笑了一聲,“見不到也罷,你這性子,在這等地方都待不住,往後見了人家怎麼同人家交流?大眼瞪小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