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stitution，回複原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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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米高空，烏雲如一層薄紗籠罩在明月之上，竟透出隐隐的血色，像高腳杯裡靜靜搖晃的紅酒。

叮——在機艙内窸窸窣窣的低語和不曾停歇的轟鳴聲中，玻璃器皿的碰撞聲穿透了沉悶的空氣。女孩靠在頭等艙寬敞舒适的座椅上，微微抿了一口杯裡的酒，随即立刻捂住胸口咳了幾聲，精緻的五官皺成一團。

動作間，雪白的脖頸上環繞着一條造型奇特的項鍊，中間一杯戒指似的圓環在鎖骨交彙處輕晃，在卷翹的發絲中若隐若現。

她對面的男子直起身，低頭湊近前觀察她的神色，一隻手拿走了那杯酒，另一隻手則在她背後輕輕拍着，輕聲說着些什麼。

“……紅酒都喝不慣？我想着，既然你有些暈機，喝點酒更好睡。”原本低沉的聲線放輕了，添了些缱绻的意味。

“沒事——也不是暈，就是胸口很悶，有些喘不過氣，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封雪揉了揉太陽穴，隻覺得那裡的血管突突直跳，像是還沒喝酒就上頭了。

她深吸一口氣，縮回柔軟的座位裡，趙逸池幫她把毯子拉上肩頭掖好，“那就快休息一下吧，等睡醒了就到巴黎了。”

封雪側過頭看他，怔怔地也不說話。昏暗的燈影下，眼前人眉眼柔和，好看得不似真人。

“好了，别擔心，我們不是都已經有了全盤計劃？”趙逸池嘴角微翹，安撫似地一笑，“不管怎樣，最後的時光，我們肯定會待在一起，嗯？”

他說，前一世因為他那邊突如其來的噩耗，害得她的歐洲之遊沒法成行，索性補償她一個畢業旅行。

如果第三世不複相見，那就珍惜最後的這點緣分吧。她答應了，向所裡争取來了一個短假，保證旅行也帶上電腦不忘工作，這次總算是成功出發了。

此時，距離上一世的死亡時間，已過了一個月。一切風平浪靜，系統也悄無聲息，仿佛從未出現過那樣。如果不是身旁的人的存在，也許她又會再次陷入懷疑，分不清自己身處現實還是幻境。

思緒飄遠，頭腦緊繃的那根弦逐漸放松，耳邊卻有遠及近傳來機器的滴滴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急。猛然間一陣颠簸，她好像一腳踩空懸崖，跌入萬丈深淵。

她吓得睜開眼，頭頂懸挂着一個吊瓶，周圍一片漆黑，隻有一旁桌子上的手機閃爍着刺眼的藍光，鈴聲尖銳吊詭，與嘈雜的人聲混作一團。

迷糊間，好像看見一堆人圍着一張床，閃着寒光的各種金屬工具在發出警報的儀器中穿梭，她感到胸口一陣陣巨大的吸力，被吊起又重重落下，漂浮在半空中那種腳不着地的感覺突然消失。

“封雪！快醒醒——”夢中的呼喊聲與現實重合，強烈的失重感讓她瞬間清醒過來，卻見機艙内一片混亂，支離破碎的英文廣播中夾雜着周圍乘客的驚叫、哀泣和禱告。劇烈的震蕩中唯一的支點就是她被趙逸池緊緊握住的手，像在狂風中系住自己的那根風筝線。

“怎麼了？”她下意識想看手機的時間，勉力聚焦視線，然而仿佛見鬼似的——那屏幕上的時間正飛速地倒流，一股無形的力量将整個世界逆時針撥動。

“這一世要終結了，記住我們約好的時間……”靈魂被拽入混沌的最後一刻，他對自己附耳低語道。封雪已無力回應，隻微微回握了一下他的手。

好像被卷入了無垠的宇宙中，上下皆空茫茫一片，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于等到一個熟悉的機械聲響起。

“001号法學生請選擇：是否開啟第三次重生？”

“002号法學生請選擇：是否開啟第三次重生？”

這次，沒有再猶豫，她在黑暗中露出一個微笑，放任自己的念頭朝着那個方向奔去，時空随之而幻化無窮。某個瞬間，她好像在宇宙的邊緣看到了無數個一模一樣的自己。

強對流過後，飛機繼續行駛，穿過濃重的夜色迎來了戴高樂機場清晨的曙光，乘客們有序離開，乘務員收拾着座椅，有人發出疑問：

“我記得這裡好像有過兩個乘客，但是怎麼這麼整齊，東西都沒用過……”

“你記錯了吧，這兩個座位明明沒有坐過人呀。”

仿若大夢一場，一片混亂的頭腦逐漸清明，耳邊充斥着書頁翻動聲、大門開合聲、腳步聲、背書聲……封雪感到有人輕輕搖晃她的肩膀，她微微掀開眼簾，就被教室頂上的白織燈刺得泌出了惺忪的眼淚。

……咦？嘴角怎麼也濕濕的。封雪用手背抹了抹，定神一看，桌上攤開的複習資料已經被她在睡夢中的口水洇濕了一小塊，那紙上是熟悉的六合一打印出來的課件，她匆匆掃了一眼——是她選修的《司法鑒定概論》。

她回到了大三上學期的期末周，身處F大的階梯教室，旁邊正哭笑不得地看着她的人，是鄭楠。

“還以為你暈過去了，想着要不要叫救護車呢。”她湊過來低聲說。

每到F大期末周，教室裡常有因為複習而暈倒的學生，救護車隔三差五就要來校園一趟，大家都見怪不怪了，有人在睡覺前還會貼個便簽在旁邊，以免引起誤會。

教室不小，但每排都坐滿了人，桌闆上堆着如山的複習材料，還有電腦、平闆、咖啡……大家都在伏案學習，嘴裡念念有詞，好像頭頂有個千斤墜壓着似的。

哪怕出了教室，封雪也知道，外面凡是能站人的地方，都有學生或站或坐，捧着法條或課件在背，就算去廁所也能在隔間聽到背書的聲音，仿佛某種定期舉行的神秘祭祀。

這就是F大的學習氛圍，那些徹夜背誦的夜晚，常常會出現在她畢業後的噩夢裡。

現在……她兜兜轉轉又回來了，看來這輩子是怎麼也逃不開這個地方了，像被困在一個無限流遊戲裡。

鄭楠剛剛拿外賣去了，回來就見封雪趴在桌上，“你趕緊起來，别浪費了我好不容易占的座，今晚一起幹到熄燈。”

兩人打開一點點，插進吸管，碰了下杯，開始奮戰。

封雪翻開面前的課件，久遠的記憶慢慢被激活，她隐約記得自己在課上跟同學一起分組做實驗，提取指紋，做腳印的石膏模型……這些知識點她原本隻打算背就完事，但現在她暗暗用了心機認真學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