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頭,屏住了呼吸。一條雙層的珍珠項鍊匍匐在鎖骨上,底端菱形的鑽石底座上衆星捧月似的托着一個碩大的珍珠,滴溜溜懸在胸口上方。
珠寶沉甸甸的,仿佛壓在她的心上,立刻讓她無端增加了幾分緊張。
在她眼裡,這樣的東西隻能更加認識到自己與他之間的鴻溝。雖然她從不覺得自己是處于下位,但其實這是她不知者無畏的一種天真。
現在,她終于不能對他的世界無知無覺了。
這正是趙逸池想要的。他下車為她打開了車門,俯身牽起她不安交握的手,輕輕放進自己曲起的臂彎裡,低聲笑道:
“走吧,我的saviour。”
雖說是家宴,但一點也不輕松随意。
全副武裝、訓練有素的一個廚師團隊在廚房和餐廳之間穿梭,上菜時也要煞有介事地講解一番菜名、食材、做法、吃法……聽都聽飽了,跟在外面吃米其林沒什麼差别。隻在看到菜式是中餐時,封雪悄悄松了一口氣——不用擔憂遺漏什麼西式用餐禮節了。
她在高中時見過趙逸池的爸爸,印象中是個清矍而儒雅的長輩,跟老崔說話時聲音沉穩有力,語速不緊不慢,面上雖然在笑,可你同時會覺得他沒什麼表情。
這次在這種場合再見,封雪發現自己并不像想象中的那麼緊張,甚至可以說是進退自如。
因為她發現,跟這種人打交道,其實跟在律所實習時應付合夥人差不多。
至于談話,就更像律所面試了,還是沒有專業問題的那種——不用她當場解釋法律名詞、做法律分析,也不用她即興用英文談最喜歡的法律原則,做過的印象最深的案子……倒是會聊到點私事,但那也沒問題,身經百戰的封雪甚至能不經意插入笑點活躍氣氛。
更何況趙逸池就坐她身邊,即便不說話也能給她無處不在的安全感。
一頓飯吃完,他也看出來了,在耳邊笑話她說,“我怎麼感覺你好像把我爸當成了Gilbert。”
她反問,“怎麼了,不是都說有錢人家裡都是把父母當老闆的嗎?”
“唔……我爸對我爺爺可能是這樣的。”他想了想,倒不否認,“但到我這輩就不是了。”
但很快就輪到封雪笑話他了。他媽媽翻出了小時候的相簿,指着上面一個穿着公主裙,漂亮得像洋娃娃一樣的小人兒說:“你猜這是誰?”
趙逸池掩目不語,一臉無奈,“你們先聊,我……”
封雪怎麼能讓他開溜?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拽住他,笑眯眯說:“别走啊,一起欣賞一下嘛,明明挺可愛的。”
“逸池小時候去到哪兒啊,别人都要問是不是女孩子的。”趙媽媽也是個美人,丹鳳眼、柳葉眉,古典又溫婉的長相。歲月在她臉上并沒留下什麼痕迹,哪怕就坐她身邊,也看不到什麼紋路,更沒有生活的疲憊感。
她待封雪很親近,“我以前啊,就想要個女兒的。可惜我就打算要一個小孩,生了逸池之後,也就斷了這個念頭。”
相簿一頁頁翻過,其中有張合照,背景看上去是在某個劇院後台,趙媽媽穿着芭蕾演員的舞蹈服,半蹲摟着懷裡的小逸池,打扮得像個小紳士,一手拿着小提琴和琴弓,母子俱是眉目如畫,一派歲月靜好,像是從某張畫報上裁剪下來的。
“那是他六歲的時候,我還沒有退出舞台,劇團在歐洲巡演,逸池也一直跟着我跑了不少地方。”她碎碎念着,語氣帶着懷念和一絲與年紀不符的天真,“要是是女兒就好了,長大了我也能一直養在身邊。”
她話鋒一轉,問封雪道:“你未來跟逸池一起去美國讀書,你爸媽擔心嗎?”随即又拍拍封雪的手,“如果是我啊,肯定是不放心的。”
聽話聽音,封雪是個很容易多想的人,她立刻開始轉動腦筋,思考話裡的深意。還沒想出适當的回複,趙逸池就開口了。
“好了媽媽,這是我們兩個的事,就不要多問了。”他走過來合上相冊,趙媽媽笑容不變,“哎,什麼我們你們的,我都說了就想要女兒,小雪就很好,我把她當女兒看的,你不要來管我們。”
接着她轉頭問封雪,“阿姨帶你出去兜兜風,在周圍走走好不好?”
封雪爽快答應,跟着趙媽媽起身往車庫走去,暗地裡甩開趙逸池扶着她的手。
她還真有點好奇趙媽媽想說什麼,需要支開趙逸池。
趙逸池用了點力捏了捏她的手腕,見封雪瞪他,似乎迫不及待地要走,他歎了口氣道:“你要是對着我也這麼聽話就好了……”
趙媽媽的座駕是一輛白色的蘭博基尼跑車,她的手一放上方向盤,整個人氣場就變了,臉上挂着的笑容也淡了很多。
一開始還是閑聊。“小雪拿駕照了嗎?”見封雪搖頭,她搖搖頭道:“女人還是要學開車才行,要把方向盤握在自己的手裡。”
封雪又接着點頭,隻盼她快點開門見山。
每棟别墅之間隔的距離很遠,小區就像個巨大的私家園林。趙媽媽把車泊在一片人工湖邊,開始進入正題。
“我們一直非常關心他的生活,雖然你是逸池的高中同學,但據我所知,你們之間從沒有來往過。最近的一次,是從上星期他回國開始的。你的出現非常突兀,像是從遇見你開始,他就變了個人。”
不用說也知道,這個“據我所知”,一定是經過某種調查了。封雪還是點頭,神色不變。
趙媽媽眉頭微鎖,臉上的神色,從笑容轉變到嚴肅,始終帶着克制和矜持。
“事實上,從他回國開始,就出現了一系列反常的的舉動,但還在可理解的範圍内。直到他突然提出要帶你見我們,我才開始懷疑,逸池身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所以他要……”她的話語開始顫抖起來,那個猜測卻始終說不出口。
“就像是……”
像是在交代和彌補些什麼嗎?在臨走前完成所有他認為重要的儀式,好好做個告别。之後便一切恢複如初,按照前世的設定走下去。
“如果冒犯到了你,我很抱歉,這都是一個母親的直覺,其實我并沒有什麼依據。”
“隻是他從小就不是一個特别黏人的孩子,也很少對我和他爸爸表達情感,這對男孩子來說也正常。但這次回來,他顯得特别留戀我,還問了很多他爸爸當年在美國的事情。”
她扶住封雪的肩膀,懇切道:“我和他爸爸都有很多猜測,但都說不通。好孩子,我以一個母親的身份請求你,我想你也許是知情者,請告訴我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