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收留小隊的鄉村神父幾乎在這村子裡呆了一輩子,從沒出過門德斯領。他給衆人帶來簡樸的餐食,雖然隻是粗麥面包和自釀私酒,但也已經是這座小教堂最拿得出手的招待了。
剛才那位認出死兆星的學者,克蘭特先生,主動坐在了迪特琳德旁邊,他是所有人當中年紀最大的,已經快八十歲了,依舊精神矍铄,雙眼奕奕有神,閃爍着經年智慧的内斂光芒,就連高傲的艾比都十分尊敬他。
“琳小姐,噢,别那麼誠惶誠恐,我隻是年紀上去了,想找個年輕人說說話,你不會嫌棄我這個糟老頭子啰嗦吧?”
“不會……”
“那就好。”他笑呵呵地喝了一口麥酒,感慨道,“我上一次喝酒,恐怕還是新婚那晚,醉得不省人事,羅珊德,我的妻子,她那時候年輕力壯,把我扛回了房間。我美麗的羅珊德,她一定是天國裡最受諸神寵愛的天使……”
他顫抖地握住遺迹石,陷入了無限追思,壁爐的火光映照着他蒼老枯瘦的臉頰,他時而微笑,時而哽咽,那沉靜的語調就好像自家祖父一樣親切自然。
迪特琳德沉默地聽他絮絮叨叨說些往事,暫時忘記了自己身處敵國,忘記了他們都處于戰争之中,仿佛隻是在一次普通的旅途中偶遇了一個老人。
說到半途,不知不覺間,其他人也湊了過來。艾比悄聲對她說:“馬蒂斯是不是喝多了?他平時不會說這麼多話的!”她的臉龐也紅通通的,眼神朦胧。
迪特琳德覺得這麼寡淡的麥酒,要喝到醉至少也得喝個幾大桶,他們的酒量實在是太差了……她的視線也突然搖曳起來,她使勁揉揉眼睛,想弄清是不是火光産生的暈影,隻看見神父抱着手臂倚在門框邊,漠然地注視這一切。
……
再次醒來時,周圍的環境逼仄昏暗了許多,一股潮濕的黴味鑽進迪特琳德的鼻腔。她按着昏沉的腦袋爬起來,一眼就看到了豎立的鐵栅。小隊被拆成了兩撥,分别關在她這一間和對面的牢房裡。大家看上去也都恍惚迷惑,還沒搞清狀況。
艾比和克蘭特都和她在一個牢房裡,她先把艾比搖醒,這時衆人都揣摩出來了,面包和麥酒裡面準是下了什麼昏迷的藥,和那個神父脫不了關系,但他怎麼敢對皇家的軍隊下手?
艾比向來養尊處優,從來沒被人這樣對待過,怒氣沖沖地握着鐵欄,向點着火把的走廊大吼。
“你們敢把亞曆桑德皇女的将領關起來,還敢綁架諾斯頓公爵的女兒,等着綁在火刑架上燒死吧!我說到做到!”
走廊裡隻傳來寒風幽幽的回響,火光閃動了一下,卻無人回應。
艾比更加怒不可遏,焦灼地在牢房裡走來走去,恨不得現在就把那群刁民抓起來處死。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迪特琳德,深呼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沒辦法,看來現在隻能用那一招。”
“可是我們的書都被收走了。”一個角落裡的學者沮喪地說道。
“隻要能把它們拿回來,這些都不足為懼。”艾比轉頭問道,“克蘭特先生,你之前有沒有在書上看到什麼?”
克蘭特緩緩道:“我隻看到了死兆星即将降臨。”
衆人一陣騷動,一種悲觀的氛圍迅速蔓延開來。迪特琳德在旁邊聽得一頭霧水,什麼書?難道他們覺得書可以當做武器?用來砸人?
艾比疾言厲色道:“我們是一支軍隊!遇到這麼一點小事就停滞不前,這樣是沒辦法上戰場,更沒辦法為亞曆桑德殿下帶去榮耀的!”
在這之中唯一真正上過戰場的迪特琳德想道:他們果然是一群學者而非士兵。
不論他們擁有什麼樣的秘密武器,那上面一定尚未曾沾染過任何人的鮮血。
正在衆人彷徨不安時,走廊另一端傳來腳步聲的回音,艾比立刻探到栅欄邊,準備讓對方迎接她的第一句痛罵。
“放我出去!聽見沒有,你們這群渎神者!叛亂分子!”
毫不意外,陰影中浮現出了那位鄉村神父的身影,他面無表情,仿佛那個老實又好心的人從來不存在一般,對艾比的威脅無動于衷。他越是從容,艾比越是以憤怒來竭力掩飾不安,畢竟她從沒想過,在瑞拉赫,居然還有諾斯頓的名号行不通的土地。
“好吧,就當你這種鄉巴佬沒有聽說過諾斯頓,但你總知道這附近的領主吧?”艾比冷笑,“我們的隊伍裡也有出身薩斯托家和裡弗爾家的,還有教廷的關系人,你的行為将被所有勢力判定為謀逆,皇帝和殿下不會容忍藐視權威的叛賊,你的村子,不,整個領地,都要因為你而受到牽連,被領主派軍鎮壓!”
神父隻是冷眼看着她大張聲勢,艾比意識到,這人根本不怕任何貴族,不論大小,在他眼裡都不屑一顧,隻有搬出教廷時,他才會有些微的反應,然而那反應也并不構成動搖,這實在大大超出了艾比身為貴族的常識,導緻她無從應對。
迪特琳德歎了口氣,她的這位臨時主人,還真是一點都不會交涉之道,這點倒和希爾特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