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秋蘭咽下太多未盡之言,那些沉重過往猶在昨天,曆曆在目,叫她時常喘不過氣。
“總之,幫幫他罷。”她噙着淡淡淚水,言語懇切:“至于老爹那邊,便由我去說。你們不必有所顧慮。”
在這繁櫻凋謝之前,請你帶他去看看枝頭仍然綻放的花。
千星終于成功把秋靈拉出門。
期間,他們偶然遇見幾個認出千星的路人,數量不多,僅兩三個,但為了不必要的煩擾,千星還是到附近便利店買了一包口罩。
“很受歡迎啊你。”
秋靈将手揣進兜裡,活像個公園老大爺般慢悠悠地溜達。
雖然眉毛仍恹恹地耷拉着,但從他願意主動開口閑聊這一點,千星判斷他心情暫且在暴躁的閥值之下。
“秋靈哥之前也遇到過嗎?”
“我們明明在說你吧。”秋靈點了點他的腦門,“哼,肯定是秋蘭跟你講了多餘的東西。”
“她都跟你講了哪些?”
“也沒多少……”千星捂住額頭裝傻充愣,“就當偶像之類的。”
“偶像啊……”
秋靈微眯着眼,略長的發被風吹得有少許淩亂。
“沒當成,中途就放棄了。”
“放棄之前倒是拍了個廣告,沒你這個好看。”
他止了步,目光一動不動地投向不遠處的會館,那兒正在舉辦着小型演唱會,粉絲裝點的應援物三三兩兩擺放于入場處,與超級偶像的應援規模相比自然顯得寒酸,但粉絲們依然興緻勃勃地圍着這些應援物合影,臉上滿是不加掩飾的真切笑容。
他看了許久,燈牌的亮被水光一點點揉得細碎。
“等我一下!”
男孩拽了下他的衣袖大喊,他像一道清冽的風般奔跑起來,無拘無束地壓彎瘋長的蘆葦,飛躍泥濘的沼澤地。
風為他帶來盛開的花。
由零散的白雛菊、紫羅蘭、藍風信和淡粉包裝紙所組成的一小捧花束,比門前的那些大花束簡陋,比秋靈每日謝幕收到的花束低廉。
嚴格意義上來說,它甚至不能被稱之為花束。
“給你。”
小孩雙手舉過頭頂。口罩遮住他的表情,但秋靈知道那一定是嘴角彎彎翹起的模樣。
他接過那束花,顫動的眼睫藏着些許不知所措。
風卻不依不饒地拽過他的手,裹着他一塊奔跑。
男孩的廣告視頻、橘紅發偶像的立牌、搖曳的樹影、行駛的公交車、神色匆匆的路人。太多太多圖像仿佛被點燃的煙花棒,輕快地在視網膜上閃爍。
他尚且淺薄的人生經曆當中,奔跑都是為逃避某些東西。呼嘯的風會撕裂那些快要壓垮軀殼的負累,令他獲得極短暫的輕松。
秋靈一把撈起短手短腳的小孩,暢快地邁開雙腿。
“我們要去哪裡!”
千星抱住他的脖頸大聲詢問。
“去人少的地方。”秋靈笑說:“去你想帶我去的地方!”
他們沿着林木蒼翠的小徑奔跑,直至半圓形的小廣場在眼前顯現出全貌。
秋靈将千星輕輕放下,平複着激烈的心跳。
随後,他坐到台階上,望着空氣裡飛舞的塵埃與一隊正忙于搬運食物的螞蟻。
他說:“其實我不讨厭唱戲。”
小時候,他總愛拿棍子逗弄這些勤勞的搬運工,玩累了再跑去外婆家的田地裡撒野,學蛙叫,搖蟬鳴,似乎不知疲倦。
他是閑不住的性子,偏生遺傳了母親優良基因,吊嗓學得快,戲曲裡難的、高的腔調他也學得快,母親幾乎将他當成第二個自己來培養。
“我的母親生我們倆時壞了底子,不得不離開氈毯,她心裡對我們有怨。”
母親這一角色幾乎缺失了他們大半的童年生活,直至秋靈九歲那年在戲曲方面展露驚人天賦,這個狠心的女人這才願意将目光施舍于他。
秋靈既别扭又高興地接受這遲來的母愛,可随着相處時日漸長,他慢慢發現對方時常有意無意将他們的容貌、嗓音、身段作出對比,越對比心底那股名為嫉妒、名為不甘的火焰便越燒越旺。
當她又一次通過鏡子長久地望着自己,那漆黑的火絕望地燃燒,似乎要将他們整個吞沒。秋靈再也受不住地嘶鳴,頭也不回地逃離這份怪異的“母愛”。
“為什麼唱了一輩子‘休戀逝水、苦海回生’的人,偏偏回不了頭呢?”他不解。
千星抱住膝蓋安靜地聆聽,隻在心裡默默地應和。
‘是啊,為什麼回不了頭呢。’
他比秋靈學戲的時間要晚許多。十二歲那年,他被老師帶進劇院,十五歲那年初登台亮相,得了個“小杜麗娘”的稱号,一折驚夢壓過無數同齡人的鋒芒,風頭無兩。
他的師兄常常得空了便在台下看他表演,也因此聽了一耳朵的閑言碎語,現在想來,他們之間的裂縫或許早在那時就埋下了伏筆。
千星垂眸掩下複雜思緒,轉而問道:“秋靈哥是在那時想成為偶像的嗎?”
“嗯。”秋靈陷入回憶裡,“我逃出家門後一直在瞎逛,後面随便進了一家音像店,掏光零用錢買了一堆不認識的專輯,找服務員借了台播放機一部接一部地放。”
“有重金屬搖滾、有抒情歌、有爵士樂。”
“但我還是不開心。直到我放到一首偶像團體的歌,裡面有個人聲音和我有點像,我當時忍不住跟着學了幾句。”
“怎麼說呢……就、突然發現原來我可以這樣唱歌。那種感覺很新奇。”
千星再一次得到了有關于成為偶像的答案。
涉想為大家帶去愛意,仁兔想成為閃耀的自己,秋靈則發現他原來可以有那麼多的選擇。
而不斷向别人問詢着同一問題的千星,何嘗不是在問詢着自己。
要說是否想過成為偶像。
那毫無疑問的,他會回答“是”。
至于他所持有的理由……
“我們唱點别的吧。”他站起身,對秋靈提議道。
“唱什麼?”
千星剁了剁腳,試了幾下拍子。他走向繁密的草叢與櫻樹之間,金色的光輝明明昧昧,攜着一簇又一簇粉白相間的花如落雨般揮灑,覆滿了綠草與褐土所織成的毯。
他在滿世界炫目的光裡起舞。
跳的正是秋靈出道前學的第一首曲子。
一陣白茫茫的震動懾住了秋靈的心魂,仿佛目睹乞丐的瘋狂潦草換來了五光十色的珠寶,純潔的白鹭越過清澈湖泊借宿于烏黑沼澤。
而他正成為被饋贈的一員。
“把你的《春夏》,借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