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件事,是我将跟章臣一起拍攝的孩子絆倒,導緻對方磕掉一顆牙。因為我不想别人站在章臣身邊。”
“第二件事,是我總是偷偷跟蹤章臣,害怕有别的東西分走了他的注意力。”
“第三件事,是我向遊木君警告,為了不給章臣添麻煩,他應該學會忍耐。”
鳴上岚攥着手底下的布料,甚至不願将絲毫餘光落在門章臣的臉上,雖然平時沒少在門章臣面前直白地表達他強烈的私心,但他實際心知肚明的。
偏執、不讨喜、自以為是。
有關自己,他都知道的。
從根本上,他最大的過,是自顧自地讓門章臣背負了他的期待、偏執與懦弱。
“第四件事,是明明千星幫助了我們,我卻忍不住對他感到嫉妒。”
他一件一件細數,仍固執地挺直脊梁。
但那怪誕可恨的狐臉笑得無辜而譏諷,生生将他袒露的過錯寫在了善的一方。
“我說的是過!”他不滿地指正,“是我做過的壞事!”
“唉,那有什麼問題嗎?反正隻要寫滿了自知錄,你們就能過關,何必分得那麼清楚?”
狐名聳肩而笑:“你這麼做,歸根結底,不就是為了被人認可。”
“在小生看來。這簡直就是一種忠誠!”
“忠誠,我喜歡這個詞。”他小幅度偏頭,活脫脫一隻野性未泯、天真而肆意的獸類,“忠誠于心,忠誠于他人期待。”
他猛地俯身,詭谲狐面一刹那占滿鳴上岚的視野,扭曲成萬花筒般使人頭暈目眩的花紋。
鳴上岚瞳孔驟縮,下意識屏住呼吸。
“忠誠。以人類的價值體系去評判。”
“這怎麼不能被稱之為善呢?”
“......不一樣。”鳴上岚啞着聲,說不清楚他心頭翻湧的憤忿究竟源自何處,明明一直以來,他都不曾為做過的壞事感到愧疚,就像一個被設定好程序的列車筆直地奔向認定的目的地,無論道路中有多少障礙,是否撞到了誤闖的行人,他都不會因此在乎。
他已經那麼竭盡全力讓自己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在乎。
隻是。
“如果我的過屬于善,那章臣的善就會變成過。”
“——不要!”
那念頭不過剛浮出水面,他卻微微蜷下脊背,冷靜的表象瀕臨潰敗:“我不要那樣!”
想被你誇獎,想被你需要,想被你愛。
如果這些從一開始都是錯誤。
如果章臣待他的善都成為了錯誤,那麼鳴上岚被愛的這一概念也将成為過錯,而從錯誤中企圖填滿空洞内心的自己,豈不是從根源就被否定了意義。
“鳴上君!”門章臣的語氣帶了着急,他向狐名投去不滿的視線,卻僅換來對方的忍俊不禁。
那狐狸面具就這般靜靜地凝視着他,宛若凝視着一本過于淺顯易懂的書,他笑說:“你何必這樣看小生?”
“小生說過的,在小生這裡,悅人為過,悅己為罪,是你們沒有聽進耳朵裡。”
“門君,你其實心裡也清楚,自己究竟還能附和多久。這說不定也是一種過呢。”
門章臣聞言一愣:“我的......過?”
狐名慢悠悠地在紙面劃下一筆,“鳴上君之所以那麼依賴你,可與你逐漸退縮的底線逃不開關系。”
“正如這孩子所說,他跟蹤你,為了讨好你什麼都願意做,甚至不惜傷害接近你的人。”
“你雖然知道這樣是不對的,也表現出不贊同的模樣,但你的行為卻誠實表露了你内心的真正想法。比起拒絕,你更多時候選擇了縱容。”
“哪怕剛才,你聽到了鳴上君自訴的越矩行徑,第一反應也不是被侵占隐私的抗拒感,而是對鳴上君心理壓力的擔憂。這難道不恰恰給鳴上君傳遞了一種你在容忍他、偏愛他的訊号?”
門章臣放緩了輕拍鳴上岚後背的動作。
在沒遇見這些孩子以前,門章臣的生活可以用按部就班來形容,他喜歡被人關注,喜歡得到認可,所以選擇成為了一名模特。
他也确實從中獲得了快樂與滿足,聚光燈下的生活使他快速融進那個繁花錦簇的世界,并順理成章地成為其中一朵盛放在他人眼中的鮮花,一時間數不清的贊美簇擁着他,營造出欣欣向榮的假象。
然而沒過多久,新人源源不斷地湧入圈子,替換掉被觀衆看膩的臉龐。一朵花謝,總有另一朵花開,為了掙紮于抵抗花期的消逝,門章臣不得不為此付出更多心力,用比别的模特性價比更高的優勢,接下幾乎無縫銜接的工作量。
一個人連軸轉的日子,是感受不到時間流逝的。既要最大限度完成密集的工作任務,警惕複雜的人際關系,又要兼顧學業不被落下,達成學習指标,他活得像一個上了發條的機器人,似乎永遠精力旺盛,不知疲倦。
唯有當一天的表演落下帷幕,終于忙完學業與工作,在家人都已熟睡的深夜,他縮在被窩裡掏出手機,借着屏幕小小的亮光插上耳機接線口,那仿佛在對世界呐喊者不屈與希望的歌聲便沿着耳機線流進他的心髒,生生為他在愈發沉悶的黑夜撕開一道刺眼的亮口。
‘章臣哥哥喜歡的偶像是佐門前輩嗎?”
“嗯,喜歡。”他微佝起勞累了一天的身子,靠在牆上點點頭,深夜裡暗暗翻湧的歌聲被燈光絢麗的顔色所替換,交織成他豔羨的、閃閃發亮的模樣,而不僅僅是挂在嘴邊的一句空話。
事務所的工作越來越多,違心恭維的人也越來越多,門章臣時常被一種無形的霧氣蒙住思維,不知道究竟該前進還是後退,直到他遇見了佐賀美陣和鳴上岚。
一個是冉冉升起的偶像巨星,一個是将自我托付給他的後輩。前者讓他看見更多的可能性,後者則讓他再度體驗到被需要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