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被更多的人所需要,想更加被愛着,為此,不想成為隻有臉能看,容易被膩味的模特而已。’
‘總感覺,鳴上君拼盡全力觀察着反應,想讓我對他産生好感,雖然大人可能會覺得不可愛,但我卻意外覺得這些言行舉止讓鳴上君顯得格外孩子氣,反倒更可愛了。’
誰能拒絕被偏愛的滋味呢?
門章臣忽然感知到遲來的頓悟。他站在明面上被索取愛的一方太久,以至于忽視了暗地裡那些斑駁皲裂的傷口仍在祈盼着治愈。
“我.....做錯了嗎?”燈籠的紅搖搖曳曳,照亮門章臣霧蒙蒙的瞳孔,他的急切轉向了自己,“鳴上君是個太渴望被愛的孩子,如果我全盤否定了他的付出,就這樣放着不管,那和不負責任随便放養孩子的家長又有區别?難道我要對鳴上君說,你這樣做會令我讨厭你,我已經不想繼續理會你的事情。”
鳴上岚瞬間攥緊了門章臣的衣袖,擡起泛起淚意的眼,卻沉默不語地等待他的下一句話。
“渴望被人認可,竟然是過錯嗎?”門章臣咬字極輕,隐隐透着恐懼被分崩離析的脆弱。
狐名隻平靜地回道:“為什麼不能是呢?”
“人類,絕大多數都存在着認可欲///求。因為人畢竟是群體生物,招人讨厭通常與物質的縮減、情感的匮乏相挂鈎,所以人們總是想着能不讨人嫌棄地活着,但這通常是需要代價的。”
“不被認可的勇氣,自我追求的萌芽,從一而終的生活方式。這是為了得到認可所常常需要付出的代價。”
“”鳴上君應該生活在缺乏/愛/的家庭,或者說缺乏愛之表達的家庭,對吧?”
鳴上岚垂着頭默認,無言中,掌心衣料被他漸漸揉成淩亂不堪的褶皺。
“所以你想要從待你溫柔的門君那裡得到認可,希望被他愛。但小生以為,這是一種不公平,對你們雙方都是。”
“要知道,門君也還是個孩子,你連自己未來的路都還沒辨認清楚方向,就要先為另一個迷路的孩子指點迷津。關于這點,鳴上君應當知曉才對,你雖然依賴着門君,卻也下意識地護着對方,像一顆拔苗助長的小樹,尚未适應過快成熟的軀幹,倒率先學會了用幼嫩的枝葉為他人遮風避雨。”
“呵呵~很有趣不是嗎?這些都源自于你們的認可訴求呢。”狐名在過與善之間寫下來“愛”這一字:“隻是,獲得愛的勇氣包括了不被愛的勇氣。你愛别人,那是你的課題。但别人是否回應你的愛,那是别人的課題。”
“門君,你隻告訴了鳴上君什麼是愛,告訴他值得被愛。”
他懸着筆尖,一滴墨蓦然下墜、擴張、無比貪婪且狂熱地吞噬掉“愛”的一角。
鳴上岚的視線追着那滴墨,感受到模糊的黑暗在瞳孔中寂靜地蔓延。
“你還沒敢告訴他,人總歸得接受不被愛。”
-----
“喂,又在發什麼呆?”濑名泉撞了下千星的肩膀,見人望着樓頂那口青銅古鐘難得失神,不禁問道:“那鐘有什麼特别的嗎?”
“沒什麼。”千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輕手輕腳踩上年歲甚久的樓梯,腳底木闆依然發出似不堪重負的吱呀呻//吟,“就是覺得有點高。”
“唔,說的也是。”濑名泉不疑有他,他嘟囔道:“沒事起那麼高幹什麼,這些木闆咿呀咿呀響,怪可怕的,不會走着走着就塌掉吧。”
說罷,他打了個激靈,語氣染了驚悚,貼緊内牆慌忙賭咒道:“呸呸呸,我才不要烏鴉嘴!”
“好了,你也趕緊看路,往裡面站近點,别老盯着上面瞧。”
“是是。”千星握住他遞來的掌心,指腹觸到濕薄的汗漬,他微微用力,黏連的熱度沿指縫滲透,化作細微的癢,他由此察覺到了濑名泉不曾言表的緊張,“别擔心。”
他往前跨步,将濑名泉稍稍擠進内側,随即為跟随在身後的僧人讓出一條道:“先生先走可以嗎?”
“如果先生可以安全通過,作為小孩子的我們應該也沒有大問題吧。”
僧人垂着頭,面具的犄角隐在陰暗交界處,泛着滲人的冷光。
濑名泉盯着那冷冽的光亮,默默拉着千星再往内側退了一步,雖然他并不知道千星為何一反常态的咄咄逼人,但面前這個掩藏着真實面目的僧人多少向他暗示了答案。
在千星看似詢問實則強硬的話語之下,對方一言不發地邁步上前,與那身平和的煙青僧衣相比,他的步子邁得又急又大,震起一陣灰蒙蒙的嗆人浮塵,仿佛這是他被磋磨至極點後的反彈爆發。
然而當錯身之際與那回首的惡鬼面具對視,僅此一眼,濑名泉便在猶豫了零點一秒後否定了上述想法,并将濡濕的十指深深扣入另一人的指縫,以轉移他陡然過載的心跳。
濑名泉的視力很好,所以即便僧人背着光,深綠眼眸藏在面具的陰影裡幾不可見,他依然能清楚看見對方居高臨下的視線落點,不在始終挑釁他的千星身上,而在自己。
濑名泉無法自抑地想起曾在紀錄片見過的鬣狗——宛若被潑了一層墨汁的土灰色皮毛,外露的尖利齒峰,俯首窺探弱小獵物的傲慢姿态,與直直穿刺屏幕意圖将他撕咬成碎片的冷漠眼眸。
他才是被盯上的獵物。
“隻能一個人上去。”噬人的惡鬼停在頂樓的木門前,暗影像蝙蝠長滿尖角的翅膀沉沉地罩在兩人頭頂上,“你們誰要跟我一起?”
“......不。”濑名泉扯住千星,嘴唇嗫喏着吐不出成音節的字句,未知的危險像即将沒頂的巨浪,一刻不停地拍打繃緊的弦。
别在胸口的微型攝影機在他倉促的呼吸間晃了晃,濑名泉往身後的階梯退了一步,過分空蕩的回響傳來,又載着過速的心跳将他一把推向原位。
“......我去。”濑名泉咬住後槽牙,退縮的話語轉為自告奮勇。他微微顫着手将千星攔在背後,不服輸地重複:“我跟你一起過去。”
這座鐘樓的階梯數量多距離長,但樓道同樣修得矮小且狹窄,大小僅能容納兩人一前一後地通過。而攝影機體積重量較大,攝影師扛着攝影機不方便轉身,便将幾台微型攝影機别在小孩襯衣的口袋處,自己則站在樓底等三人下來。
濑名泉在差點踩空的刹那意識到這一點。他不想連累千星,隻得掩蓋膽怯,故作高傲地舉臂環胸,嘲諷道:“搞得這麼神秘,如果是很無聊的東西,我可是會狠狠笑話大叔你的。”
僧人仍然未給予多餘的回應,他解了鎖擡腳走進門内,神态冷淡地示意濑名泉跟進來。
“我很快回來。”濑名泉邊碎碎念安慰着邊慢慢松開千星的左手,然進門前他言不由衷地頻頻回首,嘴巴幾度張了又合,仿佛泡泡般朦胧的字節适才在門掩之際掙破外殼,得以倉惶落地。
那聲音啪的在千星耳邊炸開,短促得如同幻聽。
“别過來。”
咿呀一聲,門扉将最後一束光亮關在外頭。千星靜靜凝望了幾秒木闆上顔色暗淡的飛天佛像,然後毫不猶豫地轉身下樓,貓着腰遁入另一道幽邃的深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