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外來人發現的認知令風早巽幾欲逃跑,可他被雨淋濕得徹底,溫度的剝離不僅使身體顫抖,更壓抑住本能的警覺,在這仿佛沒有盡頭、看不見現世光亮的梅雨季節,他無法不對近在咫尺的溫暖火焰生出細小依戀。
“......是。”
風早巽嗫喏着開口,他默念着主的禱詞以平靜心情,祈禱就如呼吸般自然發生。唯有這一全心全意觸碰上帝指尖的時刻,他才能短暫忘記這場灰黑的雨,忘記那些彌漫着昔日瘋狂的殘破痕迹,更忘掉每每凝視這些痕迹太久就會澎湃翻湧的一股陰暗沖動。
畢竟主應慈悲而偉大,主無所不能,主生來即被贊美與愛戴。
主是美善本身。
“惠安。”他合十手掌,嘴角循着畫冊上的弧度牽起溫和笑容,以佛教禮儀默念主的恩賜,竟與舉着十字架的觀音像同出一源的不倫不類。
他們隔着蒙蒙細雨相望,風早巽看見對方眨眨眼,視線不偏不倚地落向他合起的手掌,灼燙到令他不自覺顫抖了一瞬,悄悄驚疑表面的僞裝是否有所潰敗。
但下一秒,一枚銀制的十字架被對面的孩子從衣領裡拽了出來,在胸口前搖曳着難以忽視的閃光。他對風早巽回應以坦然自若的微笑,轉而将紅傘夾在臂彎。
輕旋着傾倒的傘面霎時如山茶花般熱烈盛放,冰涼的雨水亦因此一視同仁地打濕他的發梢與臉頰。
幾乎是同時,風早巽緩緩地、緩緩地睜大雙眼,隻因對方在十字架前同樣合十的手掌,不顧被雨淋濕也要盡力回應的真摯善意竟勝過了一切言語,使他在切實握住的瞬間忘記了呼吸。
檐下水窪搖搖晃晃更疊成他茫然的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時看起來像極了一隻剛出生的幼鲸,身上猶沾滿脫離子宮所帶出的血/漬,自孕育之初便在腹腔積壓的氣壓卻本能地推着他上浮,以汲取延續生命的第一口氧氣。
“惠安。”
“問候親愛的主。”
托舉他上岸的孩子輕聲道,風早巽的輪廓清晰地印在那雙過于幹淨的藍眼睛裡,仿佛蜉蝣于天空的雲船。
“别怕,我沒有任何想要傷害你的意圖。”
“你知道信時先生嗎?我是和信時先生一起來的,他現在正在舊室和你的父母商量搬去新教堂的事情,估計再過十幾分鐘就會同你父母一起回來。”
“搬去......新教堂?”風早巽喃喃道,一星期前,他曾在門後聽見父母情緒激動地争論着搬遷的議題,隐隐覺察出這種遠離人世的隐匿生活終将有一日被打破,但沒想到它會來這樣快,以至于讓他竟有些無所适從,“外面有很多,和我們一樣的人嗎?”
“有很多哦。”對方肯定道,随即有點不自在地抿了抿嘴,小小聲地嘀咕:“雖然不包括我就是啦。”
“那......”你來這裡的目的——
沉思間,風雨驟停。風早巽眼前一暗,斜斜歪向他的雨傘将絕大部分雨水攔在傘外。
沖他羞澀笑了笑的孩子解釋道:“其實看到你的時候,我就想這麼做來着。”
“抱歉,我這個人比較愛操心。雖說雨下得不大,但一直淋也會感冒生病,所以我擅自這樣做了。”
明明悄然走至眼前,卻又踮起腳舉起手臂以保持安全距離。明明可以在舊屋安然等待風雨停歇,不必經受山路濕滑與泥濘。
明明,不信仰神明,絕非他的同類,卻又願意包容他的信仰。
風早巽沉默了一陣子,最終還是忍不住問出那句未完的疑問。
“你為什麼來到這裡?”
“啊.......這個啊。”烏雲漸漸航行至遠方,漏洩的天光照出他臉上細細的、天真的絨毛,“為了見見我未來的合作夥伴。”
“聽信時先生說,這裡有個叫風早巽的孩子從小就擔任司祭,并且在藝術與音樂方面很有天賦。”
“換句話而言,他想請你擔任我們聖歌隊的指揮之一。”
“我尋思着我在那裡反正也是無所事事地待着,還不如先跑過來見見未來的指揮,熟悉熟悉彼此。”
“指揮,是指我?”
“對哦。”他指向自己,胸前十字架吊墜随之白晃晃地閃爍,“你是指揮,我是主唱。”
“自我介紹一下吧。”
“我是星海千星,千萬的千,星星的星。”
“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