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星面帶微笑地走進這恍被真空包裹的詭怪氛圍,那些代表畏懼與敵對的目光,同當初在玲明時那樣熟悉。
這不難理解,千星想。畢竟這些人實在害怕重蹈覆轍,害怕手腳無力的自己會溺亡于滔天大浪中,從此再也浮不上來。
“千星!快來試試我新寫的曲子!”
無所顧忌打破這僵局的,是如同旋風般奔來的少年,他興高采烈地舉着譜子,一跳三蹦地來到千星面前,用帶着點稚氣的嗓音自豪說道:“這可是我最近靈感大爆發的得意之作,根據你的音階和前段時間的舞台表演所創作,沒有比你更适合的演唱者了。”
被一把攬住肩膀的千星歪了下身子,嘴角的弧度卻上揚些許,顯出幾分親昵的縱容。
“謝謝你雷歐,我很期待。”
“又用這種語氣敷衍我,我才不是小孩子。”雷歐氣鼓鼓地嘟囔道,但興奮消減過後,也意識到現在不是一個合适的時機。
千星适時地給他遞了個台階,眼含笑意解釋道:“不是把雷歐你當成孩子哦,隻是覺得雷歐很純粹。而且畢竟要上課了嘛,再磨蹭下去會遲到的,放學後雷歐想聽什麼樣的誇獎都可以。”
“好吧。”雷歐很輕易就被哄好,他從千星身上滑了下來,轉眼看見千星身後的朔間零,不禁微微訝異地打了個招呼:“啊咧?零你什麼時候回來了?”
“啊好久不見雷歐,我回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零拉開椅子坐在千星隔壁的座位,撐着手懶洋洋地回複:“倒是雷歐你最近一直在外面活動,導緻我們錯開了見面時間而已。”
“原來是這樣嗎?”雷歐從朔間零輕松的口吻敏銳察覺出不同,“你這次回來會待多久?”
“哼~不清楚,但總比之前要長就對了。”
“已發生和即将發生的變化比想像中的多,雖說有人一直在為我傳遞消息,但親耳聽見和親身經曆果然差了許多,那麼有趣的事情,可不能少了我呢。”
朔間零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桌面:“說起這,有人告訴我你有意培訓團員的……”他止了一瞬,接着道:“獨立創作能力,甚至斷掉了新曲譜的供應,為此【Chess】裡很多成員選擇退團。”
“這個才不是我的錯呢!”雷歐不高興地反駁,喉嚨間發出類似小貓被激怒時的呼噜聲,“我明明有在認真教他們創作經驗和技巧,結果根本沒幾個人堅持下來,說什麼我的話太難懂,要求強人所難之類的。”
“雖然濑名說的沒錯,那是一群沒有幹勁的家夥。可是我又沒有要求他們一定要創作出歌曲,哪怕是一段旋律、一句歌詞,這樣的要求不難做到吧?”
“要知道原本我是想通過成為我的對立面來考察他們的,如果不是千星勸我,我才不會采取那麼溫和的手段!”
“都這樣了還唧唧歪歪的。”
“……留下來的人,有多少個呢?”朔間零耐心地聽他抱怨,直到雷歐漸漸垂下頭,将下巴擱在筆迹潦草的手稿上。
其實答案所有人都能預料到,除了曾拼盡全力告訴自己,這個世界很美好,不要怨恨他人的月永雷歐。
“隻有濑名。”他幹巴巴地回答,想起了小國王零落一地的金銀财寶和他被掩埋在玫瑰花下的慘白臉龐。
好孤單,好孤單——寂寞的呢喃中他想竭力抓住點什麼,又倔強地不容許自己低頭,“雖然濑名的創作水平很一般,讓他唱準音階已經稱得上相當努力了,創作歌曲更是讓他寫天書一樣困難,但是,濑名是唯一一個向我交了答卷的人。”
“我還以為很多人喜歡我,喜歡舞台,原來不是啊。”
他有些失落地低喃,仁兔抿着唇不知如何開口,朔間零則神色微動。
然而月永雷歐以出乎他們意料的速度從消沉中恢複過來,他晃了下長長的低馬尾,像一隻淋雨後被太陽曬幹毛發的貓咪,雨夜的濕冷被溫暖空氣驅逐,他鑽出黑漆漆的洞口,遙遙看見碧空中挂起一道絢爛彩虹,周邊天清氣朗。
“但是沒關系。”他有些怅惘,有些釋然,“我不需要每個人都喜歡我。”
懷疑自我的痛苦期間,千星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封信,說是他的粉絲送來的,他半信半疑地拆開,然後誠實地、急切地閱讀起來。
信裡先是用他自創的“嗚啾~”打起招呼,然後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通對他歌曲和表演的喜愛,她們說知道月永君是個溫柔的孩子,所以總想着等一等,再等一等,等他自己磕磕碰碰慢慢成長,自然而然也就懂了。
并且說得知雷歐的做法時,她們既難過又欣慰。安慰道生長痛大概就是這樣,你明知他是蛻變所不可避免的過程,但你同樣知道他會疼、會委屈,更極端的情況下,他會痛到心碎。
所以在論壇上看見有自稱家裡有關系的粉絲放出雷歐近況,并召集大家一起給雷歐寫信時,這些平時安安靜靜支持他的力量便被聚集起來,形成了遞到雷歐手裡的長信。
‘破而後立,不生則死。’
與此同時,千星在給筆友的信中寫下了這樣的感想。
‘我知他必須經受一場劫難,像自大海回歸繁衍地的遊魚,途中必然遇見擱淺的礁石、湍急的水流與饑餓的鳄魚,我知這是一場必經的考驗,我無法給予他太多幫助,也不願給予他太多不切實際的妄想,我思考着我能做些什麼。’
‘我問了其他同我一樣想要幫助他的人,我獲得了答案。’
“如果那些喜歡是假的,那為什麼不看看真的呢?”
“雷歐,辜負你的人沒那麼重要,他們隻是滄海一粟,是這世界很小很小的一分子。别把他們當作全世界,不然對你,對喜歡着你的我們來說,這份情感都太廉價和膚淺。”
橘發少年默念着這句話,感覺自己臉上重新浮現笑意。星光一點點注入他的瞳眸,使他煥發出生機勃勃的模樣。
他帶着小小的得意,道:“哼,反正,我才不缺喜歡我的人。”
千星安靜聆聽,聞此亦笑着點點頭表示附和。
過了一會兒,他的笑容尚未落下,門口一抹淺金色由遠及近地走進視野中,眨眼間吸去了他的目光。
那個面帶病氣的瘦削少年咳了幾聲,透藍眼眸掠過被玻璃窗切割的日光,仿佛冬天即将破冰的皲裂湖面,給人一碰就碎的即視感。
察覺到千星的視線,少年顫了下眼睫,緩緩勾起一個短暫的微笑,随即不做絲毫留戀往隔壁A班走去。
說不出的熟悉。
千星思忖着,直覺在哪裡見過他。
——他會是誰呢?
‘我想逃出去,我不願隻在一扇狹窄的窗戶前看遍四季。那對我來說實在太過無趣、太過殘忍。’
‘Q,我最近一直在回憶我們認識的冬天,那年雪下得不算大,沒往年那樣寒冷,暖流不出奇的提早到來,我們的雪人亦早早在樹枝長出新芽前慢慢融化。”
‘雪人沒有春天。’
‘可我想在春暖花開的季節裡,與你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