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制MV的過程比預想中的順利。
千星移開握住攝像頭的手掌,在玻璃片折射的虹光窺見自己的眼睛,還有身後那重重疊疊如綻放花瓣的窗格。
數不清的燈帶構造出這束漆白木質之花的花脈,千星回過身去,絢爛過頭的光圈仿佛要将他整個人吸進去,一瞬的失重感令他踩着前腳掌不自覺前傾。
頭頂滴嗒滴嗒的鐘表聲轉響,他微眯住眼,兜住眼下的濕潤痕迹。那旋開的花蕊包裹着他,模糊了視野,模糊了意識,仿佛猶置身于夢醒時分。
“......”
在千星未曾意識到的某刻,房間内安靜了刹那。
人們望向他的側臉,像在齊齊遙望着一個虛幻的海上泡沫。
“呼啦”的一聲,翻了頁的書本被風吹響,落下幾片鮮紅的樹葉。
放眼看去,整個場景都塗滿了極盡夢幻的童話色彩,偶有奇詭的元素點綴其中,也被套上無法被一眼察覺的僞裝。
柔軟的半透明紗窗、銀河列車外閃閃發亮的天空和海洋、無處不在的光線,随鏡頭行進被一扇接一扇推開的窗戶、窗戶外以影片定格形式呈現的四季、轉動的攝像頭、還有攝像頭後被放大的、沉默凝視的雙眸......
‘星海君,你能和我們分享一下新專輯的創作靈感嗎?’
千星想到采訪時的問話。
他撿起地上的樹葉,将其重新夾回書頁裡。這一偶然從窗外院子裡得到的完整落葉,剛搖搖晃晃地從枝頭墜落,還沒來得及沾染地面的灰塵,就被倒挂在樹枝上的少年輕巧捏住葉莖。
對方随手抓住一旁的枝幹向後翻,姿态輕盈到猶如身披羽衣的月宮仙子,搖曳的銀發在柔和的光暈中沉沉浮浮。
‘早上好啊!看,樹葉告訴我,今天是秋天!’
那枚葉子自半開的窗戶飛了進來,像蝴蝶,像絲帶,像被霞光浸透的紙片。
簡短的回憶,突兀地在腦海裡播放着,卻是歌曲最初的模樣。
千星深吸了口氣,意識到自己愣神的時長有點明顯。他便重新挂起笑容,對各個工作人員鞠躬道:“大家!能順利結束多虧各位的付出,辛苦了!”
“謝謝!”
精密且高速運作的團隊終于放松下來,人們邊收拾東西邊回應着千星的道謝,臉龐随之湧來一股被壓抑許久的疲憊。
這也讓千星真正有了MV拍攝完畢的實感。他抱住書本,小跑去經紀人那裡接過保管的手機。
幾條彈窗果然自解鎖的手機屏跳了出來,他看了眼時間,發送時間是早上,信息正是明日小林光希會參加紅茶部活動,時間定在放學後。
這意味着千星如果想見到人,就可以守在庭院至宿舍的路線之間,畢竟那裡隻有一條路可以選擇。
時間不算緊迫,但也不算充裕。剛好MV在今天拍攝結束,不把握住這個機會,再等下次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他心裡做出決斷,立即對經紀人表明幫他将返校的行程安排在明天。
“對了,明天有朋友想單獨約我見面,不是奇怪的人,附近有攝像頭和消防設備,所以也不存在什麼危險,希望哥哥姐姐們能給我留多點私人空間。拜托啦~”
千星這般請求着,而第二天他果然得以獨自前往定下的地點——庭院附近一處空置課室。
它位于最邊邊的角落,窗戶對着宿舍的道路,中間隔着綠化帶和爬山虎,并不容易引人矚目,是個很适合見面的地點。
雖然這個見面,僅由千星單方面定下。
但他仍要說。
‘來見我吧。’
千星半倚着窗沿,輕呼氣吹散蒲公英的種子。騰空的小降落傘們須臾在躍動的音符裡上下紛飛。
“你是神明的孩子。”
倘若有人留心,就會驚異地發現這支旋律同那日小林光希手機裡播放的曲目毫無分别。
“獨自想象着遙不可及的光輝。”
“越想觸碰你......我的陰影越深刻......”
他唱得平和,沒有撕心裂肺的高音,淡淡的悲傷卻經由越來越多被風吹散的蒲公英遞延。
“可我仍然懇求,你能一直在我身邊。”
“就像永恒的向日葵。”
“金色的陽光指引我仰望。”
“請讓我酣睡......請給我以花香的美夢......”
“我将為你閉上眼睛。”
腳步聲在歌聲中漸漸沉重,蒲公英向上遙遙飛去,他卻沖着反方向不斷下墜。
千星蓦然斷了半拍,短促的安靜過後,幾乎輕不可聞的聲音墊在最底端,仿似初學言語的稚兒。
“我将、為你閉上眼睛。”
“......”
“好久不見。”
良久,千星率先打破沉寂,他輕聲問好,得到的卻是少年忽露痛楚的神色。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小林光希怔怔然在原地呢喃。
巨大的困惑與痛苦籠罩着他,偏又夾帶着難以忽視的喜悅與得償所願,竟好似摔進開滿紅玫瑰的刺棘叢林,馥郁的芳香與劇烈的疼痛同時刺入他的身體。
他寫的歌曲被歌曲裡的“神明”親口歌詠,多麼令人惶恐的恩賜。
偏偏他聽見了,偏偏他走了過來,并幾如陷入白日夢般問出那句。
“你在等待我嗎?”
“不值得。這并不值得。”
“但我一定存在着能讓你等待的理由,會是什麼?”小林光希密集的語速壓根不給千星回複的機會,他絮絮道:“我想想,想想......是不是,我退出Chess的那件事。”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頗有些精神錯亂的神經質。千星思考他該去咨詢心理醫生的可能性,而不是以這樣糟糕的精神狀态去參加社團活動。
但他依然去了,好似紅茶部那裡正有一位資深的心理醫生。
‘牽強的猜測,但可能性并不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