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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星擡起手打量,指縫幹幹淨淨,已看不出任何被水浸濕的痕迹。
看了好一會兒,他慨歎道:“沒想到居然真的答應了啊。”
還以為這個要求大概率會被拒絕。
明明,他給對方提了一個多麼難以實現,多麼不可思議的要求。不知道對方的家族在聽見這一匪夷所思的要求,并且他們的神明還答應時會是什麼表情。
應該會相當驚怒交加吧。
千星蓦然哂笑:‘吶,那就盡管憤怒吧,畢竟這裡不需要複數的話語權,更不需要複數的主導者。’
你也是這樣想的對吧,英智君?
敬人到底是稚嫩天真了些,對于夢之咲乃至身邊人都還看得不夠透徹,才會被朔間零親手打破不切實際的幻想,鬧得稍顯狼狽的收尾。
但英智君不同。頂級資本家經年累月錘煉出的狂熱骨血下,每個細胞自誕生起便在叫嚣着對勝利不擇手段的追逐,為此榨取所能汲取的一切,吞噬所能交易的一切,包括自我。
通往勝利的途徑向來不止一種,既然正的走不通,那就往反方向一路走到黑,二選一的電車難題對于一個名副其實的天祥院而言,根本算不上難題。
‘少數人的犧牲即可換來大多數人的勝利,何樂而不為。’
高超的掌棋者往往需要極度的專注、理性與敏捷。下子無悔,所以必須能忍受外界的幹擾因素,始終保持高度的專注力和自制力。
單從這一點出發,在苛刻的先天條件束縛下仍能快狠準地将局勢攪渾,天祥院英智無疑是一名值得贊歎的掌棋者。
先是在确認“領袖計劃”的可行性有限後果斷推翻重來,利用自身優勢收集情報分析利弊,以青葉紡作為關系網的主發散點,選擇電車兩端的人選。最難抉擇的少數必須要符合效益最大化的根本要求,需以聲望、地位與實力作為評判依據,更重要的是,這群人還得有共同的、易被群起而攻之的直觀弱點。
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換做是千星本人,在明确選擇标準後,也能極為迅速地做出判斷。
于是主張自由的魔王被層不出窮的瑣事纏身,孤高清貴的藝術家被架在不完美的火刑架上,深海的神明被摘下流光溢彩的羽衣跌落至塵埃裡......
還有他那純潔的、高飛的白鳥。
“涉,我似乎,又做了一個記不太清的夢。”
倒挂在樹上的日日樹涉輕輕松松勾腳擰腰,身子靈活而輕盈地落在陽台上。
千星接過他指尖那枚鮮豔的紅葉,若有所思的眉眼流露着不自覺的深沉與憂郁。
“嗯哼~和之前一樣嗎?”
千星點點頭,有一下沒一下地轉動着葉柄:“我看見很多熟練的、不熟悉的面孔,我們應當在同一座學院裡上學,隻是時間我卻不太确定。”
“因為我不僅看到了零,還看到了下一年才會入學的凜月。”
“那時候的成鳴似乎處在變聲期,他幾乎不再說話,仿佛一具被拆去發條從而徹底失聲的洋娃娃。”千星頓了下,“而我認識的成鳴,也在近期發現聲線有了變化,雖然有些擔憂,但他不會拒絕在我面前說話。”
“人們說,夢都是相反的。”
“但也有人認為,夢擁有預知的作用。我分不清。”
千星用手指一圈圈繞着鬓邊的長發,日日樹涉無言地挨了過去,千星手裡纏繞的便順理成章地換成了月光銀的麻花辮。這個壞毛病顯然是跟一煩躁就會拿千星長發“發洩”的七種茨學來,但誰讓他們願意縱着彼此。
他慢條斯理地将辮子解開,再一點點編回去,像在強迫自己理順思路,輕輕道:“直到,我因為這個夢境着手去調查,并最終驗證了他的一部分真實性,并确認夢境的發展速度比現實慢了許多。”
“......哈哈,雖然從頭到尾都沒夢到我,但總不至于因為我吧。”千星似真似假地調侃。
“涉,我不信上帝。但上帝對我發笑了,這聽起來真有幾分荒誕趣味。”
“那麼我親愛的星星,你計劃做出什麼呢?”日日樹涉始終微笑着,他握住千星的手指,再松開,那散亂的辮子倏然又恢複了原樣——一場短小而精湛的魔術表演。
千星又沉默了下去,頭枕着日日樹涉已經比他高一個頭的肩膀上,如同幼年那般,靜靜地感受着對方肌膚下鮮活跳動的脈搏。
片刻道:“我......在想。”
“如果天坪非要擺上同等的砝碼。”
“為什麼不能是我呢?”
日日樹涉笑容未變,叫人無法分辨他的想法。當他戴上面具,就連千星也隻能從他雙眸中轉瞬即逝的痛意窺見幾分真實。
“我很合适,不是嗎。”
千星冷靜地分析:“論資曆、名望與影響力,我的入場完全足夠拉停這輛人為失控的馬車。”
“而我正需要被貼上不完美的标簽,削減過量施加于我的注視與神化。”
“茨那邊,以他的能力,遲早有天會有條不紊地前行,我對此毫不遲疑地堅信着。可是,因為我的緣故,依然比想象中艱難得多。”他歎息着,“對于我,教父那邊的勢力總是恨多過于愛,貪婪勝于敬畏,接納星海千星的養兄遠比接納教父遺留的直系血脈困難。”
“我既需要成為他的軟肋,更需要成為他的污點。”
“而如果設想成功,我将會是他最具分量的投名狀。”
千星理智到無情為自己定下第一步棋子的方位。
那種決然幾乎刺痛了日日樹涉的雙眼,卻又令他無端戰栗,無端幸福地望着這般耀眼的光芒沉溺,為其發出贊歌。
看啊,他的星星即将從高高在上的夜空中出逃,他将墜落,他将焚燒,為這陰暗而渾濁的世界燃起最熾盛的火焰。
——不要害怕,如果太陽必定落下,那他就成為黑夜裡最耀眼的那顆星辰。
“要加入嗎?”千星向他伸出手,從始至終,“涉,一起來出演這場不算美好的劇目吧。或許,還有機會讓你認識一位會很投緣的朋友。”
白鴿落向星星焚燒的灰燼中,髒兮兮地歪頭。
他跟着同樣變得有些髒兮兮的星星,瞧見了另一隻從鳥巢掉出來的雛鳥。
“好啊~反正我有大把空閑~”他不禁愉悅地啼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