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住車柄，腳踩着踏闆，像這樣。”

具體怎麼算體驗陸地上的生活？深海奏汰也不是很清楚。

不過在聽見他的煩惱後，守澤千秋微微别開眼，他遲疑片刻，提議道：“要不要試試騎單車？或者坐過山車之類。”

接着他又自言自語地反駁：“不不，後面那個還是有點太超過，一下子從海洋到天空，跨度未免太大了。”

“還得解決你容易缺水的問題。”他托着下巴陷入沉思，“唔……随身攜帶礦泉水？或者在海邊的綠道、入海口的沙灘上之類的地方，哪怕幹涸了也能立即補充到水份。”

“啊……這樣真的好像養魚。”

深海奏汰懵懵懂懂地在遊泳池裡飄着，勉強從守澤千秋愈發密集的rap式自語中抓取關鍵詞。

“單車？過山車？”

“那是什麼？”

“果然沒接觸過嗎。”守澤千秋無奈歎氣，“到現在我竟然都習慣了。”

他解釋道：“所謂單車，就是陸地的交通工具之一，有點類似平衡木加兩個輪子。話說海裡有平衡木嗎……沒有見過實物的話，形容起來果然還是比較抽象，我明天就把單車帶過來給你看看吧。”

“我們學校可以帶交通工具進來嗎？”深海奏汰歪頭不解。

“嘛，這個不用擔心。”守澤千秋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下臉頰，“會有人幫我們偷渡進來的。”

“千秋，說了偷渡吧。”

“啊沒有沒有，是幫忙帶進去！”

“總之，明天我們來從單車開始體驗陸地生活，深海君沒有異議吧？”

深海奏汰不明所以地搖搖頭，次日，一個橫梁加兩個圓圈的奇怪東西如約被帶到他面前，這就是守澤千秋口中的“單車”。

“長得好奇怪。”他好奇地趴在泳池邊緣打量，眨眼時卻莫名覺得這場景有種在夢中得見過的即視感，叫人沒來由地恍惚。

這種古怪又隐隐熟悉的即視感在他握住車柄，歪歪扭扭地試圖維持平衡，而守澤千秋在一旁專注又小心地護着他時達到了頂峰。

深海奏汰确信自己從來沒有觸碰過這個交通工具。作為深海家的“神明”，他的衣食住行向來由深海家和信徒們一手包辦，他們不會允許這些多餘的、沒有意義的東西擾亂他的認知，影響他的純粹。

所以這種熟悉并不來源于具體的物品或對象，而應該是記憶。

‘記憶……’

‘我的記憶，出問題了嗎？’

刹那的晃神使得重心不穩，他搖搖晃晃地攥住開始失控的車頭，身子則由于慣性仍向前栽去。

【奏汰！】

“嗚嗚哇！深海君！”

慌裡慌張從後面抱住他并伸腳卡停單車的守澤千秋輕輕吸了口涼氣。有些鋒利的鐵鍊子刮擦過裸/露腳踝，帶來絲絲辣意的疼，他忍不住皺眉瞥了瞥，所幸隻是紅了一片，并沒有破皮。

【……我現在，是怎樣的表情？】

【很糟糕的表情。】

“沒事嗎？”深海奏汰遲疑地問，無焦點的瞳孔随守澤千秋的動作轉動，“痛嗎？”

“沒事……”守澤千秋下意識解釋，尾音卻在窺見深海奏汰的茫然無措時蓦然放輕，他看起來太像一艘被困在時間夾縫的航船。

而英雄不可能拒絕一個正在尋求幫助的人，盡管本人對此一無所覺。

意識到這點後，守澤千秋的心蓦然噗通噗通地吵鬧起來。

【我希望奏汰不要再實現願望以保持神性，我希望他成為一個普通人。】

許久不見蹤影的組合前輩冷不丁出現，一聲招呼不打地将自己堵在隐蔽處，随即又一股腦兒給自己灌輸了大量從前難以接觸到的各類隐情。

他的眼底似乎藏着殷切的期待，守澤千秋卻情不自禁因自身弱小而企圖退縮。

【我并非寄希望于你能對抗深海家和信徒們。】

【我想要拜托你的事情隻有一件。】

膽小的守澤千秋總是很容易被祈求的字眼絆住後退的雙足。

【有人對奏汰許下了希望他體驗陸地生活的願望，如果奏汰向你說起這件事，我請求你能幫助他。】

守澤千秋忐忑地接下這份委托，然而過程遠比他想象中順利，抛開需要應對深海奏汰過分缺乏常識的頻繁詢問，他并沒有遇到來自外界的惡意或阻礙。

他帶深海奏汰學自行車，兩人在數次差點摔倒的邊緣晃晃悠悠驅使車輪向前滾動；幫人辨認雨後花叢探出頭的蘑菇和野花，還教人爬上樹送被風吹掉的雛鳥歸巢；之後更是膽大包天地帶人去水上樂園，體驗了一把水上過山車的高空滑行。

那種肚臍眼仿佛被重力狠狠撕扯的下墜感其實并不至于讓人恐懼，深海奏汰在身邊人興奮的呐喊中望向仿佛觸手可及的雲和天空，情不自禁地探出手——

随下落擠壓進指縫的空氣充脹得像塊潮濕的棉絮，握緊拳頭時卻又狡猾溜走，悉數灌進耳膜裡。

世界刹那安靜。

停拍半秒的心跳間隙，倒懸的天空藍得像另一片未曾造訪的海域。

“要補充點水份嗎？”

深海奏汰接過千秋帶回來的飲料，卻不急着飲用。他凝視着瓶身液化的水珠，慢慢将臉頰貼了上去。

“過山車的軌道，和深海熱泉的煙柱很像……”他豎着指尖模拟螺旋上升的軌迹，“不過，那個世界的墜落，是向上的。”

“天空……果然就是颠倒的海洋。”

“而且，我還聽見了千秋的心跳、我的心跳，很多很多心跳，好像被暴風雨驚擾的珍珠貝，在海流裡一開一合。”

他仰起猶微微泛紅的臉，瓶身細密的水珠沿臉頰滑落，被陽光折射出藍色光暈。

“很有趣。”

他眯着眼微笑，尾音揚起幾分孩童發現新貝殼的雀躍：“我還想再坐一次。”

守澤千秋先是呆愣了好半晌，活脫脫備受世界奇觀沖擊的傻瓜模樣，但當他回過神，熱血上頭的hero魂俨然熊熊燃燒。

“那就再坐一次！”

“我也一樣，覺得很有趣！”

【一樣】的東西會讓人感到【開心】。

“還會覺得無聊嗎？”

深海奏汰撩起濕漉漉的劉海，乖乖地跟着率先占據遊泳池的少年飄到陰影處。

“……不知道”他慢吞吞地答：“千秋在的時候，即使沒有工作，也沒有感覺無聊。”

“但是沒有人的時候，還是很無聊。”

他似乎第一次說出那麼多感受，話語宛若海底火山口冒出的細密氣泡，正稍顯急切地沸騰。

“千秋教我騎車的時候，風刮開皮膚的感覺很特别，像穿過魚群扇動的魚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