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江昱罵的考生趙子旻倒是很矜持,沒有親自出面,隻是站在茶樓包廂,等待名次。
相比當日在順天府看榜,眼下瞧着榜單下考生們擁擠的一幕,鴻嘉帝像是被考生情緒感染了一般,不自禁緊張起來,小心翼翼的捏着自己夾在裡衣裡的騎袍一角。
回想着李玉嬌當日的一舉一動,鴻嘉帝唇畔緊抿。
與此同時貢院大門已大開,有敲鑼打鼓的避讓提醒聲,也有人開始嘩然喧鬧起來。漸漸喧鬧聲更大了,伴随着捶足頓胸的哭嚎,更有仰天大笑發瘋的叫喊,也有喜極而泣的狂笑……
鴻嘉帝心跳加快,惱恨自己是個習武之人,耳裡超絕,已經聽得到解元的字眼,聽到第二名第三名……
跟随的淩風都忍不住焦灼起來:“老大,要不我去?”
“朕總不能比江昱差!”鴻嘉帝黑臉,帶着顯而易見的火氣。
淩風小聲:“可……可像是第一次考截搭題啊,友情無情截搭,我擱現在都沒搞明白。”
要不是盯梢江家,要不是鴻嘉帝想要抱得美人歸,他這個莽漢是真沒想到讀書那麼難,考試是難上加難。
若他家裡冒出了文曲星,恐怕以他原先的眼見,真能把老淩家祖宗十八代的青煙都給撲滅了——因為他完全不懂文科規矩,更不懂某些玄而又玄的考官眼緣。
這事一出,他是真覺得皇帝眼光好。
擱民間,李玉嬌是有旺夫命的。
“朕登基之後讀書的。”鴻嘉帝咬牙不忿強調:“絕對不會輸給江昱,輸給文臣。”
為了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曾經手不釋卷。
哪怕沒有專門做過截搭題這一類題型,但朝臣斷章取義聯想之能,已經足夠讓他明白如何毫無關聯的兩個字編出千絲萬縷的關系來了。
再說了第一場截搭題,他就一題想不到出處。
其他都會!
聽得這咬牙切齒,要堵上男人尊嚴的話,淩風嘴巴裡滿是附和的話,但眼神卻克制不住焦慮起來,恨不得自己腦袋能夠貼在榜單前。
可偏生考生矯情啊!
不願派人去看榜。
更可恨的是山東這幫考生。看榜就不能從後往前看嗎?
且怎麼一點也不機靈,不找一找“身先士卒”的同科呢?
像是聽到了淩風的心裡話,在榜單前的考生們有人大着膽子看起來,還喃喃着:“得看看有沒有趙……趙公子的名諱。”
“什麼趙公子,該是趙先生。自古達者為先。”
“該是趙夫子的榜單。我等都是天子門生,該盡弟子的禮儀,替夫子掌掌眼。”
這一聲聲吹捧中,衆人鼓足了勇氣看向榜單。
哪怕解元大名早已知曉,但還是帶着希冀從第一名開始看。一個字一個字的看,唯恐眼瞎了唯恐看錯了唯恐……
有太多的心思本該看榜很慢,但莫名的他們眨眼間就找到了趙子旻的存在。
當即所有看榜的人漲紅了臉。
居高臨下觀望的鴻嘉帝瞧着一群人全都坤長了脖頸卻讪讪無言,甚至整個榜單公示處都詭異死寂的畫面,氣得面色一沉,從喉嚨裡擠出話來讓淩風去看榜。
“給朕看仔細了。”鴻嘉帝拳頭都捏得咯咯作響。
雖然他以武立身,不介意所謂的文科成績。
但是江昱榜上有名了,那麼他就不能落榜。
落榜了就是鄉試考官的錯!
在心裡咬牙憤憤時,鴻嘉帝就見淩風竟然神速的去而複返,且臉色十分的微妙。
見狀,他直接一拍案,“直接說。”
淩風脖頸都漲紅了,吞吞吐吐半晌:“老大,找到您的名了。”
“比江昱高多少?”鴻嘉帝甚至眼神都明亮了些。
淩風聲若蚊蚋,真誠無比:“武舉還來得及。”
“說!”
“在……在副榜。”淩風說着都覺自己要拎刀去砍沒眼見的考官了:“您……您副榜第一。”
副榜第一,跟鄉試第一百六十名,也就差一名而已。
鄉試名額要是多一些,鴻嘉帝就是經過考驗的文武雙全郎。
“今年山東鄉試舉人名額少了,才導緻您屈尊副榜鄉試第一。”
“誰砍的名額?”鴻嘉帝火氣大。
淩風眼神躲閃。
副榜是本朝太、祖爺設立。
是因錄用的名額少,而落榜的學子中也有頗具才幹之輩,尤其是已被十八房考官推薦卻未中舉的卷子也有不少。故此為安撫落榜學子鼓勵尚學之風,才設立秋闱副榜。
從落榜中取前二十名佼佼者。
對這些人也有些優待,例如副榜考生可以入國子監學習,若是熄了科考之心憑借成績也可以進入縣衙為吏。若是三屆入副榜,考生可以獲得參加會試的資格。
但優待隻是優待而已,副榜終究是副榜,不是鄉試正榜,算不得中舉。
對正兒八經的考生來說,若無錢财拖累,這副榜都是雞肋。
對帝王而言,這副榜第一……恐怕都是老祖宗真偏心眼,青煙冒到隔壁家了。
鴻嘉帝:“…………”
鴻嘉帝:“…………”
鴻嘉帝:“…………”
鴻嘉帝獰笑:“朕現在立馬就去泰山封禅!”
“是朕出門前沒請祖宗保佑!”
鴻嘉帝最後揚聲:“副榜第一怎麼了?我才學幾年,有這成績很不錯了。”
比江昱厲害多了!
他又沒苦哈哈學上個一年半載!
“是是是。”淩風點頭若小雞啄米。
鴻嘉帝瞪淩風:“還有最為重要的是沒有賢妻送我進考場。”
淩風繼續點頭。
眼下您說什麼都對。
“等我會試了,李玉嬌就該為朕送行了。”鴻嘉帝似想到了那般含情脈脈又熱血沸騰的畫面,眉頭一挑,帶着些淩厲,問:“泰山全都準備好了?”
眼尖發現帝王面色驟變,帶着不可直視的威壓,淩風單膝點地:“是。據報布置的時候發覺有皇後的人馬,卑職鬥膽揣測恐怕心思一樣。”
鴻嘉帝冷笑:“皇後想要僞造個神迹,看來是咱們沒把山東這土皇帝查個底朝天啊,讓她還有這人手搞事!”
“卑職現在就帶人去徹查。”
“不用。”鴻嘉帝笑盈盈着:“留着做個筏子。李玉嬌還有江家總不能恨朕怨朕是吧?”
哪怕覺得孟家甚至孟皇後都活該,但淩風聽得這意味深長的一聲笑,不由得毛骨悚然。鴻嘉帝為李玉嬌這耗費太多的心血了,倘若李玉嬌甯死不從的話……
都不敢想那場景,淩風颔首,小心翼翼的抱拳領命。
而另一邊山東行宮内,孟皇後聽得快馬加鞭傳回榜上有名的喜訊,吓得腿肚子都顫抖了一會。
鴻嘉帝幼年經曆坎坷,十來歲就上了戰場。在凜冽的北風中,唯有生存。據聞一開始因軍需延誤,就連監軍的皇子都是吃不飽穿不暖。在這樣極度艱難情況下,鴻嘉帝有帶兵之才,鴻嘉帝武功出衆,她,乃至滿朝文武都能理解。
可現在通過一場鄉試,一場天下皆知山東文運鼎盛尚學成風地方的鄉試,向文臣政客脖頸上懸挂了一把利刃——告訴政客,老實一點莫要弄虛作假。玩文字遊戲,他也行!
“眼下皇上積威更重,行事詭谲,恐怕讓他心意改變的也真隻有……”帶着嫉恨,孟皇後目光幽幽的看向南方。
春曉見自家主子自打老爺去世後眼裡散不去的陰鸷,心疼的跪地,懇求着:“娘娘,奴鬥膽,您先前不還想着謹慎為上?眼下不宜與那位對上。”
垂首望着從小陪着她長大的丫鬟雙眸盛滿的惶然,像是在無聲提醒着她,此刻她已然不是清名在身的寒門魁首之女,而是畏罪自盡以死博一個體面的貪官污吏之女。
“以本宮對父親的了解,舞弊有可能,但他不會自盡。”孟皇後眼裡的火焰燃燒起來:“是皇上殺死了父親。”
“一定是皇上殺死了孟閣老!”
咬着牙,孟皇後聲音卻是漸漸輕了些:“他眼下更要僞造神迹,逼得我這皇後讓位,本宮怎麼可能讓他如願以償?”
“您……您冷靜……”春曉面色都慘白了兩分:“您……您先前說忍辱負重,保全皇後尊榮。”
聽得這聲聲豁出去命的提醒,孟皇後眼底閃爍着狠厲:“不管什麼神迹,本宮都要搶先一步,先給朝臣一個解釋。哪怕皇帝硬扯到那個寡婦身上,也絕無可能!”
恨着,孟皇後甚至期待起泰山封禅——不,祭拜送子娘娘那一日的到來。
畢竟以皇上的性情不會在封禅這一日搞事毀了他的帝王權威。但在祭拜其他神邸,尤其是将宮妃全都帶過來,就有可能搞事。比如用她們這些人的無子,來賭天下悠悠衆口。
***
在至尊夫婦的暗流湧動中,莊嚴肅穆的封禅禮按着禮制一一進行。至梁父山禮祠“地主”神,又按祭後土。在溝通天地後,鴻嘉帝接受群臣朝賀。繼而便辦起了私事,準備攜後妃禮拜碧霞元君,坊間敬畏信賴的送子娘娘。
确定鴻嘉帝真要祭拜,而不是像選秀那般各種推辭,朝臣自是激動不已,有道是“四方以進香來谒元君者,辄号泣如赤子久離父母膝下者”,換句話說皇上也知道自己年紀大了,膝下無子,心中着急了!
更換句話說現有宮妃們再沒個動靜,就該選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