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昏黃的光線在整齊的石闆道路上拉出長長的影子。下班的人潮已經散去,街道上隻有零星幾個路人。道路盡頭,便利店門口的花壇上,赤坂冶惆怅地坐在橫濱街頭。
他是成功把太宰治攆回橫濱了,但日子還得照過。
他把弟弟接回來後,還是斷斷續續地去了幾趟警局配合調查,走了好一陣子的流程,才算是把這件事糊弄過去。赤坂冶不擅長表演,要他做出無辜受害者的模樣稍微有點難為他。不過看着警局的人對着血樣卻無能為力的樣子,也還算值回票價。
——如果他們能找上特務科或者軍警,給太宰治找點麻煩就更好了。
赤坂冶又做出惶恐不安的樣子,四處做了做樣子,才勉強把這件事情告一段落。
但他安生日子還沒過幾天,就又被組織首領一紙調令叫回了橫濱。
他所屬的是港口mafia旗下的一個小組織,就是任何混亂地帶都會有的、認真讨生活、但始終很難繼續往上爬的小組織。他還在念書的時候就被輾轉招攬進了這裡。
橫濱地下就沒有安穩過的時候,尤其是赤坂冶還會背着書包去上學的時候,那幾年受戰争影響,身為租界的橫濱簡直淪為了犯罪的自由港,連普通居民都掌握着時刻避難的技巧,擂缽街的孤兒層出不窮,城市裡更是永遠有部分地區是普通人不敢靠近的。
赤坂冶加入的時期,還在位上的老首領因意外死亡——當然,大家都知道他是被殺了,但沒人知道他是怎麼被殺的;而前任首領這位置也沒坐多久,前年龍頭戰争的時候,前任首領作為組織裡唯一的異能力者,不幸在混亂中身亡。如今位置上坐着的,已經是赤坂冶見過的第三任首領了。
那是個忠愛絡腮胡,但是被既是組織幹部又是他引路人的年長者臭罵一頓後,不得不剃幹淨胡子的中年人,印了滿臂滿背的紋身,五官硬朗,勉強稱得上是一句劍眉星目。
他在組織内待的時間比赤坂冶還要再長幾年,從他能在風雨飄搖的時期堅持下來,最終成為首領,将這個被接連換代弄得人心渙散、快要分崩離析的組織重新拉扯起來的這件事,就能看出他多少有那麼幾分能力。而随着港口mafia在龍頭戰争中吃了紅利,憑借‘雙黑’的存在得以在混亂中最大限度的保存組織實力,作為下屬組織、再加上現任首領的努力,他們組織的地位也跟着水漲船高。
不過這事赤坂冶沒怎麼幫忙。
畢竟他是個厭倦了紛亂生活、想要安穩度日的人。
現任首領比赤坂冶年長個十幾歲,算算年紀,給他當爹也差不多了。赤坂冶第一次拎着書包被帶到組織地盤的時候,他就在外面看場子,然後赤坂冶出來時,就看到他在翻自己的英文課本。
這個連半個鳥文都認不清的大老爺們叼着煙感慨:“現在的小屁孩,都這麼聰明的嗎?”
赤坂冶不喜歡煙味,也不喜歡他的課本被蹭髒。
他那時還分不清那些痕迹是血、污漬、還是煙灰。
他也并不聰明。
但他終歸也算是現任首領看着長大的,所以哪怕他在組織最需要的時期提出離開,這個男人也隻是晦澀不明地看了他一會,然後吐出一口煙霧,摁滅手上的煙,擺擺手說:“算了,走了也好。”
他手邊煙灰缸裡,長短不一的煙頭已經堆成小山了。他這樣一動作,頂部搖搖欲墜的幾根煙頭被碰落、掉到桌上,煙灰蹭髒了他的手。
但他沒注意到。
赤坂冶也并不在乎。
于是赤坂冶行禮,交接完自己的工作,表示感謝,然後轉身離開。
這姑且是個體面的結局,不能算是不歡而散。此後被安排到赤坂冶手上的工作,也都被利落地完成了,任務報告和常規總結次次不落,東京那邊的事務每季度都是最令首領省心的幹淨。
但首領再也沒找過他,沒給他發過獎金,連年末述職都沒叫他回去過。
所以,當他突然下達命令時,赤坂冶才頭疼得厲害。
首領辦公室裡,一年不見的高大男人拍着他的肩,絮絮叨叨說了好一陣。他權當曾經那場對話沒有發生過,權當之前的冷遇和流放都不存在,一口一個阿冶,回顧了一會過去時光,緊接着又是一連串的‘相信你的能力’、‘相信你對組織的衷心’雲雲,亂七八糟說了好幾個小時,才把燕國地圖裡頭藏着的匕首掏出來。
等赤坂冶被從辦公室放出來後,組織裡重要位置上的人基本也都得了消息了。
相當核心、能夠港口mafia打上交道的任務都被塞到了赤坂冶手裡,然而蛋糕就這麼大,赤坂冶忽然得了重用,那自然就有人被推去坐了冷闆凳。
黑色地帶的組織不講那麼多流程跟規矩,所以也就衍生出了别的流程跟規矩。
赤坂冶一時間忙得走不開。
短短三五天的功夫,他帶的隊就碰上了兩場火拼,交到手裡的工作推進得相當艱難,過去相處友好的同僚一時間态度都變得謹慎起來。
要麼是直接上手找麻煩的,要麼就是讓人想挑錯都沒處挑的态度。可惜赤坂冶暫時還騰不出手處理這部分仍在觀望的人。
他又處理掉一波暗中尾随他想找麻煩的家夥後,才終于有了個能喘口氣的機會。
今天晚霞不錯,空中有雲,被染成了絢爛的顔色。太陽已經落山了一半,光線不算刺眼,于是赤坂冶就這麼懶洋洋地坐在花壇跟前,盯着路邊收拾着店鋪準備下班的居民,感受着血條慢慢回升的感覺。
織田作之助就是這個時候看到他的。
明明頭發有些淩亂、襯衫上還帶着血,但赤坂冶坐在那曬太陽的樣子半點不顯得狼狽與落寞,微微眯眼享受的樣子更像是在假寐的獅子。
織田作之助結了賬,走出便利店,提着手裡的塑料袋向他走去。
還未靠近,赤坂冶就已經不經意地掃過來一眼。織田作之助對此毫不意外。
“好久不見。”
他在赤坂冶身邊坐下。
赤坂冶慢吞吞又把腦袋擰回來,懶洋洋地不動彈,也沒搭理他。
織田作之助拎起手裡的塑料袋,将一盒pocky拆開、撕開裡面的塑料包裝,放到赤坂冶手邊,然後又拿出了自己剛買的三明治,就坐在花壇邊吃了起來。
織田作之助進食的時候很安靜,赤坂冶隻能聽到細微的動靜。有條不紊的節奏讓人内心逐漸平靜下來,赤坂冶隻是靜靜聽着,就感覺心情好了一些。
好半天,他才摸出一根pocky叼進嘴裡,像是叼煙那樣,半死不活地歎了一聲:“……織田。”
他的鼻音有點重,應該是感冒了。
以他的身體素質都能感冒,看起來他最近過得确實不怎麼樣,織田作之助想。
“你怎麼回來了?”他這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