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羞又恥,她還傻乎乎地上套,跟他說了那麼多。
深吸的那口氣卡在喉嚨,忽然就下不來。
陳蔓枝動動手指——
撤了“數字”的房管。
直播間,好些老熟人,開始刷問号。
“數字”本人彈幕裡什麼也沒說,靜默得奇怪。
比賽結束,店裡的人開始散場,陳蔓枝關了直播。
他還在線,沒動靜,陳蔓枝點進私聊,對方正在輸入又中斷,她主動出擊:
【我等着你跟我說晚安呢。】
【你不是挺會說的麼?】
陳蔓枝咬咬牙,敲出靈魂質問:
【好玩嗎?】
回複終于舍得跳出來,不是晚安,不是睡個好覺:
【寶寶,等我回來當面跟你解釋好嗎?】
果然!
事實擺在眼前,她心裡更不是滋味:
【我讨厭你!】
對,她現在知道他是誰了,重新再發了句:
【周啟蟄,我讨厭你!】
張寬走過來,端着一份套餐擺在她面前,說直播辛苦,趕緊補充一下能量。
又見她臉色不對,向來恬靜柔和,不帶一絲怨怒的五官,此刻雙頰漲得通紅,跟蒙了羞一般,憋着一股氣。
“餓了吧,先吃點東西。”
“謝謝,我等會就吃。”
看上去根本就是吃不下,張寬想不到什麼事情,能讓陳蔓枝這種好脾氣的人生氣,大概也隻有周啟蟄。
“那啥。”張寬怯怯地問,“你不會跟周啟蟄吵架了吧。”
情侶之間的吵鬧,是兩個人的事,陳蔓枝否認地搖了搖頭,保持平和,又問張寬:“你知道他會畫畫?會踢足球嗎?”
他?
“你說的是?”
“周啟蟄。”
“他會畫畫?有這種事?”張寬匪夷所思,回憶道,“雖然我也談不上了解他,但是會畫畫絕對是不可能的,你都不知道,大學心理課上,老師讓我們每個人在巴赫的某首曲子下,自由創作一幅畫,結果他畫完,老師愁眉苦臉好半天,說從繪畫本身來說,全世界找不到第二個這麼糟糕的,從這幅畫窺探到的心理世界來說,他甚至被叫到了辦公室。”
陳蔓枝呆住了。
“你們真沒吵架?”
“沒,沒有。”陳蔓枝拿起盤子裡簡單的雞蛋煎三明治,咬了一口,含混不清地說,“我隻是遇到點其他事。”
話真不能亂說,天微微亮,陳蔓枝接到繼父的電話,語氣很沖,說她哥把人老公給打了,那男的不和解,要告他,讓他坐牢,這事他擺不平,要她回去。
她頭疼得不行,馬上訂了高鐵票。
下了高鐵,直奔派出所。
對方五大三粗的,夾着個黑色皮夾包,看到那塊金表,陳蔓枝記起來了,是跟她哥之前喜歡的那個姐姐結婚的男人。
很多事,就跟埋了草蛇灰線一樣,新年在步行街偶然的瞥見,似乎就注定了會有今天。
民警本着小事化無的原則,分别錄了口供後,讓雙方再協商協商,能和解就和解。
陳蔓枝看着一旁沉默的她哥,打着電話已經要叫律師過來的男人,和從裡面出來臉上血色全無的那位姐姐。
這事,大概不好處理。
事情的經過也很荒誕,男人在家看歐冠決賽,陳潛沖到他家裡,把他給揍了一頓?
男人臉上有淤青,沒受其他傷,他要告的是她哥私闖民宅。
這罪名不算小。
民警再次詢問男人,态度很嚴厲:“你确定不和解嗎?”
男人立馬橫眉冷那位姐姐,兇惡道:“臭婊子,你他媽是不是在裡面給人警察賣慘呢?”
下一秒,就被民警吼住:“安靜!再罵句給我試試,你自己做了什麼,你不知道?”
男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紫,他律師倒是很盡責,很快趕了過來。
是宋銳。
宋銳一瞅在場的人,尴尬地咳了聲,客氣道:“抱歉啊,王先生,你這案子我接不了。”
?
男人又要罵,憋住了:“你就不怕我去你們律所投訴你?”
宋銳堅持道:“你投訴我,我也不能接。”
旁邊的那位姐姐,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驟然開口:“這位律師,請你接我的。”
“我要告他——家暴。”
女人撩起袖子,上面清晰可見的新傷舊痕,把剛剛在裡面跟民警說的話重複了一遍:“他支持的球隊輸了比賽,就要拿酒瓶砸我,如果不是陳先生趕過來,今天我或許就會死在家裡。”
男人氣急敗壞:“你特麼亂說什麼?你是我老婆,我怎麼可能打你?”
女人紅着眼,聲音拔高:“你什麼時候沒有打過我?你連孩子都不放過!”
陳蔓枝問她哥:“是這樣嗎?”
陳潛很不耐煩:“沒你的事,該回哪回哪去。”
宋銳大緻了解了情況,問陳蔓枝:“你哥需不需要我幫忙?”
“那位女士可能更需要你的幫助。”
“她的情況比較棘手,家暴我沒有處理過,我已經給她聯系了律所比較有經驗的一位前輩。”
陳潛擡起頭,不鹹不淡地問了句:“你那位同事,真能幫到她?”
宋銳點頭:“非常厲害的一位女律師!在離婚家暴這方面,幾乎沒有失過手。”
“能幫她離婚?”
“是的。”
“行,那你做我律師,跟我妹溝通。”
陳蔓枝蹙了下眉:“你們說好了,你們自己聊就行,我還有事。”
這幾天,她得準備準備去北京,盡量早點過去,把租房的事情搞定。
放心不下,但要走,她也不能在這停留。擱派出所又各種手續待了幾個小時,筋疲力盡離開後,陳蔓枝還是找了個地方,請她哥和宋銳在某個家常飯館吃了飯,把案子怎麼辦說清楚。
她态度很堅定地說,這之後不會再有時間回來。
才幾個月過去,陳潛發現妹妹又有了新變化,處理事情更從容,也更成熟。好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升級闖關,生長出更堅韌的姿态,不慌不忙的,眼神裡有某種不可撼動的東西,是關于她的未來。
他以前多少次推開,都沒有這一次的眩暈感來得真實,陳潛清楚地知道,他和妹妹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
這種遠,從來不是他要她不回來,她就不回來,而是陳蔓枝帶着某種無可阻擋的姿勢,要走到一條,即使她還願意頻頻回頭,也未必能看見他的陽光大道。
人會被丢下,有時候不是對方要丢下你。
是彼此的路決定的。
得到諒解的宋銳,已經不再奢望什麼,不想讓她多心,公事公辦的語氣:“放心吧,你哥的事不嚴重,還是很好解決的。”
陳蔓枝微笑:“那就麻煩宋律師了。”
吃完飯,陳蔓枝私下給他哥,轉了三萬塊。
飯館門口,幾人要散場,街道不算寬,車輛不止。
宋銳在一旁跟律所的同事打電話。
陳潛就問她:“誰的錢?你男朋友的?”
陳蔓枝沒勁跟他惱,平靜道:“我自己的錢。”
“我不需要。”
“真不要?你好像挺盼着那個姐姐離婚,追女孩子要舍得,那位姐姐挺不容易的,給她買點東西。”
“我用你教?”
下過雨,初夏的黃昏是粉色的,連帶着女孩擡起的眼睛也被暈染成粉霞的顔色,陳潛借着傍晚的風,看清妹妹那雙清澈、濕潤的眼睛,讓他想到第一次在媽媽的懷裡看到妹妹,那雙眼睛怎麼這麼大,像葡萄一樣,大就算了,還比他亮,他很嫉妒,媽媽一定會因為這雙眼睛,更愛妹妹,而不愛他,心裡卻想着,等明天去了學校,要告訴同學——
他有妹妹了。
最可愛的妹妹。
“陳潛。”
陳蔓枝叫他的名字,像小時候的妹妹,笑了笑,不是像,她從來沒變過。
“還要說什麼?”
“你說過要當全世界最好的哥哥吧。”
不是質問,隻是确認。
陳潛點了根煙,咬在嘴裡,眼神望向别處:“不記得了。”
“沒關系,我不要你當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
得,有男朋友,也不在乎哥哥怎麼樣。
陳蔓枝被煙味嗆咳了聲,擡起頭,盯着他,嘴角忽然向下撇,眼底的那點濕潤,洗去雲霞的顔色,在變成雨滴落下來前,聲音輕了點,對他說:“哥哥,你就當一天比一天更好的陳潛,好不好?”
煙沒過肺,又苦又澀,不好抽。
混混沌沌抽了一口,掐滅,扔進旁邊的垃圾桶。
“走了。”陳潛頭也不回,揮手道,“上高鐵給你哥發個消息。”
宋銳打完電話,一臉懵,不知道發生什麼,看見女孩眼裡帶着淚,忙抽出紙巾給她,陳蔓枝沒接,擡起手臂,豪放地抹了下臉,無事發生過。
“宋律師,你也早點回去吧。”
“那個,要不要送你去高鐵站?”
“不用,我叫過車了。”
宋銳頓了頓,說“再見”好像不太合适,猶豫幾秒:“那你注意安全。”
陳蔓枝點點頭:“我等車,你先走吧。”
送走了倆人,她在原地站了會。
車其實還沒叫,雲從的一通電話打過來,說她訂的東西到了,問她什麼時間去取。
陳蔓枝算了下高鐵到雲從的時間:“今天晚上九點去拿可以嗎?”
“可以的。”
她挂了電話,準備招輛出租,一擡頭,看到街對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