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燭火搖曳,将她紗衣下若隐若現的身影投在牆上,恍若鬼魅。林一攥緊袖中微微發顫的手,觸到内襯裡蘇青青繡的并蒂蓮紋樣,頓覺底氣稍足:"聖賢雲'克己複禮',男子當修身齊家。沉溺溫柔鄉,豈不負了胸中抱負?"
"抱負?"周懷之突然爆發出刺耳的笑聲,鎏金酒壺重重砸在案上,震得杯盞叮當作響,"林兄還抱着科舉時的癡夢?看看這滿朝文武,哪個不是..."話未說完,紅袖已踏着碎步湊近,溫熱的呼吸掃過林一耳畔:"郎君可知,多少高官顯貴将這飄香園當成交際之所?您說的大道理,在銀子和人脈面前,可值幾個錢?"
林一後退半步,後腰抵上冰涼的檀木屏風。他望着紅袖腕間晃動的翡翠镯子,突然想起蘇甯嫁入長公主府那日的排場。雕花窗外傳來女子嬌笑,混着骰子撞擊瓷碗的脆響,将他的思緒攪得支離破碎。
"男女授受不親,于禮不合。"他強作鎮定,卻在觸及周懷之眼底的譏諷時,聲音不自覺發虛。紅袖聞言拍手嬌笑,紗衣滑落半肩:"郎君這話可就見外了,我們這些煙花女子,難道就不算人?您讀的聖賢書裡,可曾教過要将人分三六九等?"
這話如重錘砸在林一心頭。周懷之不耐煩地扯過酒壺:"與其講這些大道理,不如..."
"我家中妻子賢良,琴瑟和鳴。"林一突然打斷他的話,目光掃過滿室奢靡,"在此尋歡,便是負了她一片真心。"話音未落,隔壁雅間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緊接着是女子凄厲的哭喊。林一渾身一震,方才還在辯駁的"禮義廉恥",在這真實的人間慘狀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紅袖的笑意僵在臉上,周懷之的眼神變得晦暗不明。林一望着自己倒映在殘酒中的面容,突然覺得這鎏金輝煌的樓閣,不過是個粉飾太平的牢籠。而他若再留在此處,恐怕連最後的底線,也要消失在這醉生夢死的脂粉氣裡。
周懷之倚在雕花門框上,鎏金酒壺在指尖轉出細碎銀光,笑聲混着龍涎香在屋内翻湧:“林兄這副貞潔烈婦的模樣,倒讓紅袖姑娘們白準備了一場好戲。”
紅袖用絲帕按住被咬破的唇角,媚眼如絲地俯身:“郎君這一口,可是讓奴家疼到心裡去了~”她指尖劃過林一泛紅的耳尖,身後莺莺燕燕的嬌笑頓時将他淹沒。林一慌忙後退,後腰撞上冰涼的紫檀木桌,震得案上青銅香爐叮當作響,龍腦香灰撲簌簌落在他顫抖的手背上。
“我...家中還有公務未結。”林一扯着破碎的官服起身,喉結劇烈滾動。周懷之突然湊近,酒氣噴在他臉上:“翰林院那點破事,明日再做又何妨?”他染着丹蔻的指尖勾住林一腰帶,“倒是林兄這定力,說出去怕沒人信——畢竟滿京城都知道,林大人連飄香園的春宵都消受不起。”
這句話如利刃剜心,林一猛地扯開對方的手。錦緞撕裂聲中,他踉跄着扶住門框,瞥見銅鏡裡自己狼狽的倒影:鬓發散亂,衣擺沾着胭脂紅,活像個被戲弄的小醜。紅袖的笑聲追着他的背影:“郎君慢走~下次可别再這麼不解風情啦!”
林一跌跌撞撞跨進角門時,夜露沾濕了他淩亂的發梢,卻掩不住身上揮之不去的脂粉氣——那是龍涎香混着晚香玉的味道,此刻像毒蛇般纏繞着他的喉間。
"公子!"阿福舉着燈籠沖過來,瞥見他歪斜的發冠和撕裂的衣襟,臉色瞬間慘白,"這是出什麼事了?"
"别聲張!"林一死死攥住對方手腕,壓低聲音道,"備熱水、幹淨衣裳,越快越好!"他的目光下意識掃向主院方向,窗棂透出的暖黃燭光刺得他眼眶發燙。蘇青青定是又在等他。
阿福轉身飛奔而去,林一靠着冰涼的青磚牆滑坐在地。夜風卷起他破碎的衣擺,他想起紅袖尖利的指甲劃過皮膚的觸感,胃裡一陣翻湧,慌忙捂住嘴幹嘔起來。
"水備好了!"阿福的聲音驚得他渾身一顫。林一踉跄着沖進沐浴間,蒸騰的水汽瞬間裹住他狼狽的身影。褪去沾滿胭脂紅的衣衫時,他望着銅鏡裡自己淩亂的模樣——這些痕迹像烙鐵般灼燒着他的視線,他抓起木瓢狠狠潑向鏡面。
水花四濺中,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林一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連呼吸都停滞了。
"夫君?"蘇青青的聲音隔着雕花木門傳來,帶着一絲擔憂,"我聽見聲響,可是回來了?"
林一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他強迫自己平靜下來,扯過浴袍裹住身體:"無礙,方才不慎打翻了水盆。你早些歇息,莫要操心。"
門那頭沉默片刻,傳來輕輕的歎息:"那我讓廚房去溫着醒酒湯,腳步聲漸漸遠去,林一卻癱坐在地,冷汗混着熱水順着脊背滑下。
阿福捧着換洗衣物進來時,"公子,這衣服..."他将衣服塞進阿福懷裡,壓低聲音:“用沸水加皂角,洗三遍。
"林一機械地扯過麻布巾擦拭身體,他匆忙套上蘇青青新制的月白中衣,衣擺上的竹葉刺繡在燭光下泛着溫潤的光澤,熟悉的針腳終于讓他微微發顫的手指安定下來。
換好常服推開房門時,夜風裹挾着露水的清涼撲面而來。林一倚着廊柱深吸一口氣,遠處主院的燈火依舊明亮,蘇青青的剪影映在窗紙上,正低頭繡着什麼。
"公子,醒酒湯..."阿福捧着托盤走近,聲音放得極輕。林一端起青瓷碗,滾燙的液體滑過喉嚨,驅散了些許寒意。他望着廚房方向,那裡還亮着零星的燈火,定是阿福在盯着人漂洗那件滿是痕迹的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