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槐序的“鬼醫”名号由來已久,不僅因他醫術高明,還因他古怪的脾性。傳言他不見生人、不醫不合眼緣之人,即便有人找到他砸上千金也未必能求得他出手,以至失蹤前後便落得個差名聲。
眼下有人捷足先登,裝扮一副江湖殺手模樣來者不善,求藥不得來明搶,已然惹惱了青廬主人,他再開口似乎隻得更糟。
人已至此,總不能罷休。軍爺硬着頭皮咳了一嗓子,企圖引起注意。
那摔地上半天沒能動彈的人掙紮着爬起來,先他一步沖到萬花跟前,扯嗓大罵:“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罰酒!”罵了一句眼露兇光,從背後掏出佩刀,直抵萬花的咽喉。
那人紮着頭巾身材魁梧,要登此山必是身懷武藝,出手時樹後竟竄出幾個打扮類似的同夥,皆攥着明晃晃的長刀圍過來。
軍爺神色一凜,卻見身旁道長無動于衷。
“人手和打探想必花了你買主不少銀子。”萬花巋然不動,暖笑不減分毫,任由大刀架到脖子上,這才慢條斯理地整理起層疊的袖子,邊道,“隻是,你确定你殺得了我?”
“方才由得你先手,眼下若不将起死回生的靈丹交出來,我就讓你人頭落地。”那人兇神惡煞地道,聽見同伴上前,當即改了主意,“或者先讓你的同伴送命,如何?”
“你?”萬花擡眸,目露輕蔑,“當真麼?”
“不如試試?”來人心狠,話才出口,身後訓練有素的劫匪同伴便圍了過來,不僅攔住了道長,也一并隔開了軍爺。
道長透過幾人的空隙、隔着院落朝萬花看了一眼,又朝軍爺的方向搖了搖頭。
刀刃一動,削下一绺長發散落于地,萬花唇邊的笑意終于褪去,杏眼冷下來盯着人看,眼底森然得令人心底發怵,即便身處劣勢,仍是道:“那便試試?”
來人既有雇主,本不想鬧太難看,一切以取得丹藥為上,誰知醫者态度出奇強硬擺明不想和談。他發狠地揮了下手,身後的同伴便一擁而上。
他們似乎早摸透了道長的情況,頭一個挨着那雪白袍子的人輕而易舉地按住純陽的肩、先手将他使劍的手臂扣到背後。
道長神色從容,被掣肘不過微露詫異,見那刀刃當頭劈下,忽探過左手拔出佩劍,趁被順勢摁倒的空隙點刺而出,又反手一劍貫穿了擒拿者的肩。
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待他縱雲脫身重新站定,那柄劍又被交到了右手、将揮來的另一把刀擊退。
生變不過刹那,萬花果斷出手定了眼前人的身形,将其周身幾個大穴拍過,轉身與道長背靠着立到一處,偏頭問道:
“子卿,這些人你認識?”
“早前在村落店家遇見。”道長回他,握劍的手指不自然地在劍柄上挪了半寸,“似乎瞧見了我用膳不便。”
萬花聽罷搖頭,望着被定之人的背脊笑出聲:“那小店可有新菜式?”
“你不妨自己去。”道長答得幹脆,說罷面色溫和了些許。
兩人不顧刀劍晃眼,簡短交流竟是閑聊,軍爺聽得眉頭越皺越緊,終于聽不下去了,手裡的長槍一甩,甩出一股極強的力道,頭盔高抛,揮槍解決了一個人。
看似灰頭土臉、盔甲髒得看不出徽記的小兵士居然武藝卓絕,院中形勢立刻一邊倒,被定之人解了穴道不敢耽擱,當即翻身上前參戰。
道長不禁莞爾,長劍适時穿插進去,冰劍囚龍困了所有人的腳步。
萬花終于抽出袖子裡的筆相助,點穴截脈遊刃有餘,讓退出戰圈的人不能同時近身。
軍爺既然出手就指着速戰速決,一手分山之勁使了十之八九的的威力,不多時院裡橫七豎八躺倒一地人、全給封了筋脈動彈不得。
淙淙流水聲複清晰,軍爺爬山本就累,打完更是狼狽,喘着氣攤在屋邊藤椅上,十分疲憊地看着兩人。
道長坐下來氣定神閑擦着劍,萬花則将那些從此口不能言、手腳不便的人逐一處理,将其拖出青廬後很快折返,多半是真的把人扔下去了。
軍爺想象那些人的慘狀,有些不寒而栗,邊歇息邊努力集中精力,槍杆拄在地下碾出一個圓坑,不覺擡頭萬花已擦手站到他跟前,長發垂垂遮去了斜陽的光亮,讓人看不清眼底之色。
“你來求藥?”萬花沖他笑得溫煦,開口是初見時的随和。
軍爺一個激靈直挺挺站起來,方才經曆塌方與打鬥,自己早就髒亂不堪,不知道此刻在萬花眼裡算不算順眼,幹脆心一橫抱拳道:
“在下是來求醫的,聽聞蘇大夫妙手回春,不求起死回生,隻求下山醫我一位傷重的朋友。”他頓了頓,又道,“想來,我擅闖青廬與那些匪徒并無不同。願舍此命給蘇大夫,但求蘇先生醫者仁心、大發慈悲。”
萬花輕笑,對他的籌碼不以為然,對自己的身份也并不否認,也沒謝他出手相幫,就這麼好整以暇地抱了雙臂看他。
“李昀城李将軍。”道長聽他不惜抵命,忙收劍上前朝他抱拳,“别來無恙。”
“荀道長。”軍爺見他相認,這才把咬了多時的那個姓念出來。
這位純陽道長姓荀字子卿,乃純陽金虛門下劍宗弟子,曾于戰亂時與李昀城同駐一個軍營。他們不算熟,卻也因同在軍中相識、偶有交談切磋,邺城之戰後分道揚镳,一個南下一個西進斷了聯系。李昀城再次聽到荀子卿的消息,是東京兩度光複後,荀道長遇伏失蹤的噩耗。
一年後,本以為不在人世的荀子卿重回西京,衣着簡樸沉默寡言,看雙手奉書遞交辭呈,稱自此封劍不再殺人,這一去就再無消息。
荀子卿荀封劍,如今出現在深山青廬,除魔之劍威力全無,身邊站着的,居然是差不多同時銷聲匿迹的“鬼醫”——蘇槐序。
荀道長沒有惡意,李昀城覺得出來,隻是這萬花卻令人捉摸不透。
果然,後者瞧他的目光似有不悅,咳了一聲上前一步隔在中間,複笑:“李将軍既與子卿相識,應知道我的脾氣規矩。”
李昀城從一團迷霧深思中回神,斂了神色,抱拳鄭重道:“先生看不過眼千金不醫,除自身性命與力所能及之事,在下别無可付……”
“千金。”蘇槐序晃着手指打斷他,笑容忽生燦爛,“千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