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屋子裡外被整修補漏得稱心如意,又過了大半月。
蘇槐序終于空閑下來,除了查看荀子卿的康複狀況,時不時賴在屋裡陪伴,還幹脆将午膳擺在後院的花架子下,落雨的時候則挪到邊上的涼亭。
荀子卿的确好轉不少,清冷頹然的面上已能經常綻開微笑,也沒再提傷好了要離開的事,隻是偶爾會問,自己什麼時候可以開始走路。
蘇槐序閱人無數竟是吃不準他到底是怎麼想的,覺得眼前單薄的人要是能走會跑,大概會溜回江湖去,又挨不住他再三詢問,于是每每笑着答,再等幾天,不然會疼。
又是再等幾天。
再等幾天,萬一刺客尋來怎麼辦?
荀道長其實底子很好,武功輕功都是,若真的硬來,以純陽宮的輕功,蘇萬花未必攔得住,他們明明都懂這個道理。
荀子卿聽了回答也不辯,抓着木勺撥弄碗裡的剩飯,忽然歎了口氣:“那什麼時候可以換上筷子?。”
“怎麼,不合胃口?”蘇槐序笑着往他碗裡夾了塊魚。
“沒有,我隻是……”荀子卿嘗了口,忽然眉頭一皺。
雨後溪水暴漲,鮮活的魚肉烤得噴香撲鼻,吃進嘴裡鮮而淡。
他隻以為自己拔毒後有異、食不知味,這些天所有的菜吃起來都和粥米一般寡淡無味。菜也都是清素為主,再加上平日裡喝的藥苦,他沒想過能嘗到鮮美,為什麼還是會覺得寡淡。
“蘇槐序。”荀子卿猶豫着開口,“你……放鹽了嗎?”
“什麼?”萬花的溫和微笑霎時打上了一層霜。
他的舌頭這幾年嘗過太多藥材,平日提不起興緻品味其他,遇見重味都是本能繞開,師弟空了會給他單獨備一份吃的。眼下他做出來的菜色雖然像模像樣,他人嘗來與其說味道奇怪,不如說沒有味道。
要放鹽啊,鹽糖醬醋那些調味品的罐子,他似乎都沒有打開過。
“我……”蘇槐序明白過來瞬間放棄了解釋,端起碗盤擡腳便走,還在他驚訝的目光裡把勺子也搶了。
荀子卿來不及反應,扭頭隻見一抹玄色掠進屋,如黛的袖子雨燕振翅似地帶出一陣風,惹得畫架上簌簌地落下花瓣。
他呆呆地望着他進屋的方向坐了會兒,擡手撚了一朵落英在指尖,忽然璨齒而笑、笑得暢快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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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端上的吃食都給細心地調過鹹淡,還有一雙筷子不情不願地擺在邊上,讓荀子卿大感意外。他吃了快一個月沒放鹽的菜,真的沒有不高興,倒是萬花借此同他道歉,着實有些令人啼笑皆非。
看他手指翻覆暫無大礙、吃得也比平日多些,蘇槐序繃了一天的臉終于又有了笑容,午後陪下了局棋,望着他困倦的雙眼,想了想還是道:“不那麼困的話,練練走路罷?”
荀子卿霎時撐開眼眸,不敢置信地與他平和的目光對視:“這麼快?”
“多活動有益,總坐着不好。”蘇槐序俨然忘了早前的說辭,掀開竹簾讓日光照進來,回身向他遞出手。
難得聽他松口,荀子卿坦然回握,借着他的力道慢慢站起來,不料挪了兩步,已愈合大半、平時無感的膝頭便鑽心地疼。
蘇槐序架住他,瞧着他擰起來的眉心,瞬間有點不忍:“慢慢來。”
經絡關節最是難恢複,大夫的經驗警告不是沒有道理。荀子卿深吸了一口氣,吐氣再三忍下料想之外的疼痛,又勉強走了兩步,整個人都痛得發抖。
兩步都像踩在心上,還怎麼疼都不吭聲。蘇槐序看不下去,攬住他的腰扶他站好,伸過鞋面道:“踩上來,我帶你走。”
“這不妥……”荀子卿的質疑又隻說了一半,萬花手腕一擡已将他拉上來。
“扶好,慢一些。”蘇槐序輕聲安慰,環着他挺直的腰背,緩緩挪了一步。
借力果然輕松許多,荀子卿眉頭舒展了些卻無暇他顧。這姿勢仿若教一歲的孩子學步,他與他貼得那般近,近得能隔着藥味嗅到他長發下、脖子裡的清冽白檀香,聞着便手足僵硬、不知所措。
蘇槐序耐心十足,抱着他也無多餘動作,停了很久才又邁一步、再一步……
他們僅僅繞一圈軒室就花了個把時辰,荀子卿耗去大半好不容易攢起來的精神,被萬花小心地扶着坐回去,這天的練習已宣告結束。
蘇槐序莞爾,往他雙手裡塞進一個茶杯,緩緩添入祛濕的熱茶。
風過軒室,晃起窗下的銅鈴叮鈴作響,荀子卿恹恹地窩在那裡再不想動,忽又借着微風嗅到了混在藥味裡的香氣,看着眼前萬花一貫的笑臉,漸漸恍惚起來。
他們一個醫者,一個病患,獨處于此難免親密些。
萬花卻刻意避開接觸,換衣換藥小心翼翼,添茶倒水目不斜視,連他半根指頭都沒有碰一下,俨然忘了苗寨那個親吻,君子謙謙,似乎就在等他主動開口說願意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