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話音才落,屋内的劍意刹那聞聲而動,荀子卿一柄劍遞到了萬花的脖子上,萬花抽出的金針也恰好抵到了才踏出菜園的蘇槐序的咽喉。
“荀道長,别來無恙。”
“……燕大夫?”
兩人幾乎同時出聲,荀子卿錯愕間點頭施禮,手裡的劍仍是指着他,萬花的金針也未挪半分。
荀子卿得見故人來不及叙舊,盯着他手裡的針急道:“燕大夫何故如此?”
燕歸泠扔了鬥笠,餘光掃了眼道長單薄的衣衫,轉而對蘇槐序道:“聽說蘇師兄也是這麼逼迫柏師弟的。”
蘇槐序看着他冰冷不屑的模樣眉心一皺,拍了拍袖口的塵土,轉而眉眼一彎,溫和笑道:“子卿快别同他廢話,先戳他幾個窟窿。”
“那蘇師兄以後,怕不止幾個窟窿了。”燕歸泠冷冷地回敬,對荀子卿的寒光劍尖視若無睹,望着眼前佯裝沒事人一般的師兄,再開口已帶了幾分無奈,“荀道長,日頭正毒,我不妨開門見山。”
荀子卿略一打量,見他沒有殺意,不禁緩道:“燕大夫請。”
“燕師弟嘴下留情。”蘇槐序飛快地搶白。
燕歸泠看他一眼,故作不解地問:“師兄的意思,如何說最好?”
“閉嘴,立刻走人。”蘇槐序瞪着他,邊緩緩理着袖子。
燕歸泠暗歎了一口氣,随即清了清嗓子:“道長,你身上的蟲毒雖不比活蠱那般可怖,但也屬兇猛難治的。我先前學藝不精隻清了一部分,眼下師兄妙手回春藥到病除,想必道長也很想知道,是怎麼拔的?”
“燕歸泠!”蘇槐序牙關一阖,終于笑不出來了。
燕師弟不為所動,象征性彎了唇角以示沒有商量的餘地。
解毒的草藥、配方、器具,皆是燕歸泠親自備下的,按理說不應有任何差錯,如今他特地找上門反顯大事不妙。
蟲毒同那些古怪的苗疆毒藥一樣,解毒需用針鋒相對的毒草,最好有新鮮的人血作引,一邊清毒一邊放血,清毒清得太急,中毒者失血過多自然是承受不住的。燕歸泠初治時也隻解了十之一二,全部清除需要好幾年、十餘次。而毒性蠶食神智且疼痛異常,中毒者往往撐不到那個時候,能活着拔完毒的記錄上一個都沒有。
蘇槐序自然不肯讓人吃這苦頭,将本該被浸在布團裡的毒萃含在劃破的掌心,再切開荀子卿的血脈合掌上去,以自己活血濾毒而出,同時掌心運功壓迫血流讓人不緻失血,隻要毒引足夠大、醫者足夠細心耐心,個把時辰蟲毒就可一次清除,免去了中毒者五次三番切開血脈、引毒而出的失血之苦。
蘇槐序還沒笨到引幾乎無解的蟲毒上身。不過以毒攻毒的草藥本身就是個猛烈的東西,為了不侵入傷者而大量浸在掌心,會讓醫者反中草毒。
毒草名為“噬心草”,曾是煉制蝕心蠱的原料之一。蟲毒侵入血脈、使人疼痛狂亂,草毒浸潤肌骨并無表症,久了蝕骨穿心、藥石無醫。
燕歸泠是用了布團浸草液、趁沾了的新鮮血漿未幹引出毒素,根本不敢用蘇槐序這種鬼才會用的鬼辦法。
燕歸泠在入夏前在長安同蘇玥彙合,聽他誇贊蘇槐序神乎其技時便大感不妙。好在毒性作用緩慢,蘇槐序本人也定會先以藥物壓制毒性,讓他來得及從長安一路馬不停蹄狂奔至此。
燕大夫黑衣墨袍,站在烈日下簡短說來,長發的發頂已蒸騰出熱霧。
憑燕歸泠所熟知的蘇萬花,再急也該去找個死囚直接過毒解決這事的,沒想到他會為了不出意外而以身犯險。荀子卿中毒非一日之寒,也不知他急着解作什麼,連找替代的人都不肯。
眼下他見了荀道長,再看一眼笑不出來的蘇槐序,便什麼都明白了:
心尖上的人,自然不舍得他疼一絲一毫。
荀子卿聽着聽着便垂下握劍的手,轉而死死盯着蘇槐序,從他眯着的杏眼與無謂的神色裡似乎能看到這“醫鬼”的刹那狠毒與千般用心。
蘇槐序始終沉默,待燕師弟說罷才緩緩歎了口氣,道:“不是什麼大事,我原想等子卿恢複個半年再……”
“蘇槐序!”荀子卿聽不得他這種沒所謂的口氣,瞪他瞪得眼底發紅。
蘇萬花從不冷漠,逢人便笑眯眯、暖洋洋,但他說不救的人、救不活的人,就真的不會再看一眼,除此之外就是成天的漫不經心,很容易落了個遊戲之嫌,誰知他迫他解毒的背後是這般義無反顧的。
不為良相便為良醫,蘇澈志不在救濟天下,平生所學全系了他。
蘇槐序回眸望他,微笑道:“子卿莫急,要到燕師弟說的那個份上,最少三五年……”
燕大夫說的那地步恐怕已是蝕心燒肺了幾個窟窿,荀子卿遞過難得冷厲的眼刀終于讓他閉嘴,随即又怆然搖頭。
蟲毒所緻的疼痛他從無畏懼,蘇槐序卻舍不得,明知此舉會中這麼厲害的毒,時至今日拖了數月也不去認真解,實在太過亂來。
“是沒什麼大不了的,蘇師兄解毒手法了得,這噬心草之毒至今未有大作用,半年後就等神仙治你。”燕歸泠仍用針尖抵着師兄的咽喉,冷肅的臉面終于動容,“師兄還是快随我回谷,孫真人能解此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