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大夫說得十分肯定,荀子卿霜白的臉色方有所緩和,不等蘇槐序抗議便先行替他點了頭:“有勞燕大夫。”
蘇槐序心下一沉,叫苦道:“……子卿,你怎幫外人說話?”
“好說,這是能更好壓制此毒的藥,花谷鮮有這些藥物,煩請道長先尋一些來救急。”燕歸泠揚手抛去一張藥方,“我會帶師兄去谷裡候着。”
蘇槐序眉心一跳,并指欲截,豈料荀子卿欺身過來将他定住,點地的劍尖揚起、當空戳了那藥方在手,再仔細收到袖袋裡,教蘇槐序隻瞥見墨迹三行。
蘇萬花神色一凜,對燕師弟怒目相向:“子卿手上有傷且不可運功,若為仇家歹徒盯上怎麼辦?!”
“師兄莫急,不是什麼難尋的東西,輕功好就行了。純陽腳程快,荀道長又顧着你,定會快去快回的。”燕歸泠說罷便沖荀子卿點了點頭。
“蘇澈,你……快随燕大夫回谷,我會盡快與你們彙合。”荀子卿到底不放心,深深望了他一眼,“我一定會回來的。”
蘇槐序一句“不成”才到嘴邊,道長已極快地收劍入鞘,掠回屋取了外袍披上,點足踏空行了極為輕巧的輕功,一瞬便沒入如黛遠山的青色裡。
蘇槐序刹那催動養心決、氣海上行注任脈,等定身一解便出掌拍開燕歸泠握針的手腕,行了兩步欲輕功而起,卻覺一股無力至極的暈眩沖上額頭,所見的滿眼蒼翠已與白光一道混成了五彩斑斓。
他急着追人也未防側腹,五毒的蠱又神不知鬼不覺,醫者憑借經驗猜出中蠱卻已然來不及反抗。
燕歸泠半分未動,看着他緩緩倒地漠然地收起針,拾起鬥笠重新戴好,掩去一臉冷然,似無事發生那般邊系着帶子邊道:“你起手就是迷心蠱陰他,回頭蘇師兄知道了,怕不是要殺了你。”
“我看他已經知道了。”爽朗的聲音從參天大樹的樹梢上傳來,蘇玥探出半個腦袋,愁眉苦臉地朝下望了眼,而後腳鈴叮當地翻身落下地來,蹭到燕歸泠身邊,讨好地道,“我幫你把他運回青岩,到了我就走哦?”
——————
五毒少年後怕的聲音灌在耳朵裡猶如過了一層棉絮,蘇槐序掙紮也抵禦不了這看似随意實則精湛奧妙的蠱術,深陷不知多久的目不視物、耳畔隆隆的囹圄,再清醒過來已身處他早前住過很久的房内。
燕歸泠靠在門邊看他醒來,沉默地從架子上撈過一方濕冷布巾遞過來,肅然的身形映在斜陽裡模糊得看不清輪廓。
下蠱陰他的始作俑者不見蹤影,蘇槐序悻悻地坐起來,透過窗戶與斑駁的樹影可見四季如春的青岩萬花。
每年四月他都會回谷,尋人那兩年為了得消息更是回來得勤,今年蹉跎光陰半載,若非燕師弟的這一手,他恐怕仍是待在深山不願動身。
當初劫人療傷,如今被反這一手也是活該。蘇槐序自嘲,再見到燕歸泠也懶得苛責,簡單擦洗後仍是那副笑臉,漫不經心地随他去藥王閣面見孫爺爺。
藥王閣在旁的幾個師兄弟都神色凝重,唯有他能面不改色地将這幾月所服、壓制毒性的藥物安量按時地列出來。
蘇萬花對自己的情況知根知底,屍人橫街的歲月裡他沒少接觸苗疆來的毒物,眼下他中毒未深,未及蝕骨穿心的度,也沒到危機性命的地步,早前問山莊的商隊扣下的一部分名貴藥物也多少起了作用。
孫真人對他面上無關緊要實則心思紛雜的脾氣心知肚明,撂下他書寫的幾張方,驗看得十分細緻,末了捋了又長又白的胡子針藥齊下,轉身寫了新的方子,囑咐他暫時在谷中靜養,讓他安方吃上三年,後回谷裡再換一次藥方接着吃幾年就可平安餘生。
毒是真的毒,吃個十年八年藥才能根除,周圍的師兄弟都聽得嘩然,蘇槐序卻始終淡笑以對,也不知把藥王的話聽進去沒有。
燕師弟縱然冷面,對他的病情卻十分上心,盯着他乖乖服了三服藥後才匆匆離谷趕回長安。
誰知燕歸泠前腳剛走,蘇槐序便收拾了去搭淩雲梯。被燕師弟關照過的守衛師兄們不敢放人,說是有藥王批準才可。
蘇槐序不欲起沖突,摔了袖子回來,提筆給谷外可聯絡之人寫信。
今時不同往日,荀子卿的劍去日無往不利,目前隻能戳戳華山的烏龜、令其翻個身。真是尋幾味藥倒好,城府深沉的燕師弟寫的條件必不會簡單,隻要荀子卿的名字還在懸賞榜上一日,便一日不得安心。
他保證過會留下、會回來,但他仍覺得不踏實。
蘇槐序成天憂心忡忡,待在曾住了十年的花谷焦躁不安,不言不語也懶得笑,一張玉琢溫潤的臉整天陰沉着,乍一看沒好氣又刻闆。
端茶送藥來的小弟子見他鎖着眉頭不敢多言,舉着托盤遞過藥,隻覺腕上一輕一沉,蘇槐序已擱下空碗出門去了。
寄出去詢問的信件有去無回,戰亂時聯絡頻繁的山莊镖商與柏師弟的醫隊都聯系不上。不過區區幾日他便看什麼都心煩,瞅到哪裡都是一片迷茫,再拜訪孫爺爺仍是被勸靜養。
花海一望無垠,春風十裡天晴好,沒半點飄雪的可能。
蘇槐序吃了藥往往犯困,去到淩雲梯瞧瞧來客,往返花海總是忍不住靠着花樹小睡一會兒,再醒來或夕陽西下,或滿天繁星,這般便意外度過了很多個思緒紛亂難捱的白晝。
荀子卿保證一定會回來,江湖浩遠,冒然出谷隻怕又是大海撈針,蘇槐序卻着實坐不住了,眼見谷外流入青岩的飛瀑水溫漸涼,這便又修書出谷,籌劃起怎麼從淩雲梯避開一幹師兄師姐溜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