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匆忙隻問出這麼多,其餘的你遇着再說。”蘇漓不置可否,這一次收了滿身的劍拔弩張,開始彎腰一張張撿散落的信紙,邊道,“你強抹金字懸賞榜上的名,礙着誰本與我無關,少算在我這裡。不過往後若能殊途同仇,我倒是能相助。”
蘇槐序撇了撇嘴,笑容倏地不見了,隻道:“是吧,那多虧蘇大人‘相助’,非要我趟這個渾水不可。”
蘇漓手指頓了頓:“地契上的署名恐牽扯不少,蘇大夫定不感興趣。”
“那是。”蘇槐序當即應下,又不耐煩地動動身骨再換一邊靠,撐着下巴俯視他玉冠上的珍珠,“都是你們這些為官做宰的多事。”
蘇漓不理他的忽然諷刺,撿完紙頁遞給身旁人拿去燒,轉身掃視他沉沉的臉:“這裡的瘴氣,還有底下的一些……你能解?”
“五成。”蘇槐序朝他張開手指,晃了晃,“隻有五成把握,且隻能顧着一兩人。”
蘇漓點點頭,若有所思地邁開步子,又恢複了之前來回踱的狀态:“我收了吳岩的地契,上報拿到開礦許可也就這一兩日的功夫。楊清彥身體欠佳,不适過多參與,故而一旦将人弄出來……”
“你要活的。”蘇槐序不耐煩地揭破他。
蘇漓冷笑一聲,再次面露輕蔑:“聽聞蘇大夫在江湖學了諸多雜學,總該會些旁門左道罷?”
“蘇大人博學多聞,竟不知‘廉恥’二字何如?”蘇槐序笑着與他對上。
蘇漓張了張口尚未有所表示,卻敏銳地聽見一些異動聲響,接着有人越過重重守衛,伴着漂移的陰雲劃出一道暗影,直接落到了竹屋前。
日光亮了沒多久又被遮去,蘇槐序望見那抹熟悉的素白道袍,蓦地站起來,微笑相迎:“子卿,你怎麼來了?怎麼沒在師弟那裡等我?怪我回去晚了?”
萬花笑容暖暖不帶半點方才的陰郁,蘇漓斜了他一眼,默不作聲地揮退圍上來的侍從。
荀子卿見到蘇槐序略感驚訝,匆匆拜過蘇大人,張望了四周,有些急道:“兩位可有見一個孩子跑來這裡?”
“這裡隻有用輕功硬闖的道長,沒有什麼孩童。”蘇漓将他上下打量,給了個冷臉。
“怎麼?子卿不是來找我的?”蘇槐序上前攥住他的手,眯起眼睛。
荀子卿雖奇怪他在此,卻無暇多問,隻道:“有人燒了别院的廚房引我來,還特意穿過師叔布下的關卡拖我腳步。他行動靈敏又熟悉地形、懂得走近路,身形小巧看着像個孩子。”
這裡是天坑近側,蘇槐序心下不安,面上仍輕松道:“子卿的輕功已是方圓百裡最快的了,他是不是中途折返了?”
荀子卿立刻搖頭:“他鑽了細小的山道,我恐他知道怎麼入這天坑的路。”
蘇槐序不覺緊了緊手指,笑容更甚:“子卿多慮了,惡作劇的孩子,由他去罷。”
荀子卿再次搖頭,慎重道:“我瞧着像是那日市集的……”
“傅南?”蘇槐序脫口而出,心跟着往下沉。
“傅南?”蘇漓同時接口,略一思忖便道,“真要追根溯源,他曾是前任主簿的兒子,後來主簿病死,他無處可去便流浪在州郡各鎮,平日與雞鳴狗盜為伍,早就是個小乞丐了。”
蘇漓平鋪直述地報出他的生平,像一個活的卷宗那樣知道得清晰明了。
“主簿?蘇大人可有别的想法?”荀子卿還想問什麼,隻見天坑的亂石缺口處有了動靜、探出一個腦袋。
腦袋轉了轉,立刻爬出一個瘦小的影子,看了荀子卿一眼便往木栅欄後跑。那臉面又瘦又灰,一雙眼睛倒是漆黑明亮,身上還穿着破舊的單衣,正是傅南無誤。
近距離的照面猝不及防,幾人借愣,一時無人去攔。
據傳那是開礦時候便堆在那處的,亂石又多又沉堆了上百年未有挪動,修建的木圍欄還特意繞開。誰都不知道何時有的小縫隙,竟能穿過一個孩子的身軀,而縫隙後恐怕有個挖通的小道直通外圍。
蘇漓不由自主退了半步,不敢置信地看着鐵桶般的防禦有了貼臉的漏洞。
蘇槐序就愣了那麼一瞬,手上一松,荀子卿已然上前追尋,隻踩了一步輕功便與他相隔甚遠。
“子卿!”蘇槐序想也不想就追上去。
蘇漓也暗道不妙,取來琴忙帶人跟着幾人過去,待追近蘇槐序已到了天坑的邊沿山壁,那孩子大汗淋漓地推開木栅的一根粗木,本來接縫緊密的圍欄就在山壁漏出一個缺口。
下面是天坑最直立的邊沿,瘴氣在此堆積,連霧氣都粘稠細密、泛着紫瑩瑩的異樣顔色。
荀子卿看傅南踩在峭壁邊沿,絕不敢走太近,隻急道:“你要尋什麼?若有話,不如對蘇大人說?”
傅南扭頭看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眸轉了轉定在他的方向,接着轉身,一躍而下。
荀子卿始料未及,伸手撈不到他身軀,隻堪堪握住了他的手腕,如此上前一步便也跟着騰空下墜,忙抽出佩劍在岩壁上劃出一道劍痕、最後釘在石縫裡。
“子卿!”蘇槐序在後面驚呼出聲,跪到懸崖邊,臉色煞白地朝他伸手,“上來!”
荀子卿邊找着能着力使輕功的落腳石,一手将傅南提上去、想交給蘇槐序。誰知手腕一痛,手裡的孩子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把小刀,鈍鈍地在他皮肉上劃出一道血痕,借着他松手的刹那掙開去,邊說着什麼邊用黑漆漆的眼眸一直看着他。
荀子卿愣了愣,反手拔劍,幾乎同時跟着落下去,素白的道袍掀起一陣風,展開如春日飄落的白杏花、一點點墜到深谷裡。
蘇槐序嚯地站起身,想也不想就掀袍而下。
蘇漓倒抽一口冷氣,撥動琴弦蕩出一股氣韻,誰知微光波瀾隻将毒霧激蕩一二,漣漪散去,天坑早已吞沒了所有落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