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熱火朝天的礦竟有野獸,萬花與純陽互看一眼,再同時回頭防備。
狼嚎真真切切還飽含怒意,一聲接一聲在石林回蕩,接着有什麼黑黝黝的東西落入氣場,猙獰的利爪透過白霧,像憑空探過來一樣揮下。
荀子卿當即拔劍,不輕不重揮一道劍氣将之擊退。
“這是……野獸?”蘇槐序有些不敢置信,看荀子卿又發一道劍氣,隻将毛筆攥在手裡遲遲沒有動,反而留心聽淩亂的步子和低吼聲。
迷霧裡聽聲辨位優于目測,防守反攻優于貿然出擊,看萬花沉默以對,荀子卿連出五六劍抵擋來犯,補過氣場未退半步,衣袖翩飛行雲流水,心法口訣遊刃有餘,一副在這種狀态下大可維持到地老天荒的架勢。
蘇槐序眉頭越皺越緊,平日裡如花笑靥早換成了嚴肅模樣,直到夜幕降臨,對方一聲低吼猛出一爪,他這才眼疾手快扯了荀子卿雙雙後退。
這一退踩出了氣場,卻剛巧讓對方前進一步,迎面而來的兵刃一個揮空,在散漫的霧氣光亮裡劃出一道冰冷幽森的光弧。
荀子卿當機立斷,揮劍而下人劍合一将來者定死,低頭一瞥,隻見一雙穿了破爛布鞋的腳踩在氣場裡,不禁汗毛倒豎:
“蘇槐序,這……”
“别怕,是人不是鬼。”萬花朝他扯了個微笑,幾乎肯定地給出答案。
危急時刻還笑得出來,荀子卿着急而不露聲色地瞧了他一眼,看着他硬擺上臉的暖笑,居然真的定心不少,遂飛快地道:“他是人?”
蘇槐序心知他封劍不再殺人,搖了搖頭:“他是人,卻也不是人了……”
“到底是不是?”荀子卿迫切地問他。
是獸不會拿利刃,是人不會有爪牙,萬花猜了個七八分,卻不忍荀子卿看到這一幕,揮了衣袖撣開些許霧氣,對方哀嚎一聲掙開了氣場的束縛,在扭曲的光線裡露出全貌。
隻見一個黝黑的人暴露在視線裡,此人有着正常人身高卻膚色焦黑,衣不遮體毫無所覺,一手穿過一把生鏽的刀斧、血迹斑斑似生在一塊兒,另一手殘缺不整,一截漏出森森白骨,一截覆蓋全黑的毛發、連接了一隻獸類才有的爪子,背後隆起一個駝峰似的小包,有人的臉面卻尖牙流涎,雙目無神、表情兇惡,張牙舞爪步步逼近,嘴裡的低吼是獸類才有的嗚咽。
正如萬花所說,是人卻也已不是人了。
荀子卿倒抽一口冷氣,下意識退後一步,穩住腳後習慣性地鋪下一個新氣場,同時道:“蘇槐序……”
他淡然雲清的嗓音難得發顫,隻喚了他的名字就說不下去,蘇萬花眼疾手快揮筆打開那人的突襲,伸手環住道長的腰展了門派輕功将他帶開,并将那人再次困于原地。
對方又一聲低吼,荀子卿緩過神,隻覺得胃裡翻騰,還有甚于□□的強烈不适在心裡堵着,勉強再劃一個劍域,道:“他還活着嗎?”
“不知道。”萬花抱歉地朝他搖頭,輕輕撫上他繃直的脊背順了順,“他大概隻是難得成功的試驗品,否則礦裡早出大事了。”
他說完也适時地沉默,不去推測前赴後繼有多少人命填在這裡,單就此情此景足以讓人心驚。難怪賠上一座礦隻為藏一個“冥師”,難怪吳岩不敢多問,難怪傳聞“野獸傷人”,失蹤的人成了野獸、前赴後繼……
“如果他還有神智……”荀子卿對着面前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顫聲确認,“他還能恢複嗎?”
蘇槐序眉頭一挑:“試試。”
成這樣了還要複原估計沒有任何可能,但是死是活值得一探,他就這麼一想已然動作,亮出金針飛快地迎上去,彎腰探手,趁爪子和鐵斧撲空的時候,在那具敞開的身軀上尋得穴位、一針刺入。
那人無動于衷,揮空的斧子換了個方向,立刻朝他腦門劈過去。
“阿澈!!”荀子卿橫劍上前架開那柄斧,用力将萬花拖出了攻擊範圍。
那人再次低吼,掙脫控制氣勢洶洶地殺來。
“針入命門毫無反應,他已經是個融合後的傀儡了。”蘇槐序不無遺憾地輕聲告知,轉了圈毛筆又給荀子卿度一層心法氣勁,“别殺他,冥師在礦深處的哪一個洞不曾知曉,還要靠他帶路。”
荀子卿心下有了數,挽了劍花迎面直上,半開火力刺出劍招,三兩下将那人的手腕與腳腕依次點過,又以劍刃對上揮來的利爪,劍尖一偏釘穿了厚實的掌心,拔出劍又挑開鐵斧、斷其斧柄。
那人嘶啞地哀嚎起來,猙獰的臉面扭作一團,吃痛後退幾步,搖搖晃晃企圖再來,誰知轉了半圈找不到重心,神智半渙散那般目無焦距,穩住身形後竟頭也不回地往石林裡奔走。
荀子卿提劍欲追,卻被萬花墨色的袖子擋了下來:“不追了,我擔心你。”
天快全黑了,進去也太過冒險,荀子卿固然劍技過人,蘇槐序卻是個實實在在修離經的,萬一有差錯他也不願見到,遂收劍搖頭:“也不知那人造了多少這樣的……東西。”
“一個,就夠理由讓他死的了。”蘇槐序微笑着答他,手上的筆又轉了兩圈,“可蘇漓要活的。”
“為何?”荀子卿不滿出聲,“不怕他不慎逃脫、再害人麼?”
蘇槐序張口,未及說話就察覺到異常,三步并作兩步先荀子卿掠過去,從樹叢與亂石堆裡揪出一人、将他直接拖了出來。
那人瘦瘦小小、滿面沾灰,渾身濕哒哒地時不時往下淌水,被蘇萬花扣着手腕,全力掙紮卻無濟于事,便用漆黑的眼眸怨恨地盯着他:“放開我!”
蘇萬花禮貌地笑了笑,手指用力把他扣得龇牙咧嘴地疼。
“傅南。”荀子卿走過去,撥開他淩亂糊在臉上的半長頭發,認真道,“有什麼話你不便與蘇大人說的,現在可否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