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看也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可在烏七八糟的床鋪裡将就過一晚更不合适,蘇槐序想了想仍是松開他,邊撿了衣服披上邊點燈:“那洗個澡吃點東西?楊大人這裡有人會做三絲羹很是清淡。”
荀子卿被乍然亮起的燈光晃了眼睛,悶進枕堆裡既不想看自己也不想看他,聽了他的提議隔了很久才為難地道:“……這書閣是楊大人的。”
燈火明暗,荀子卿遮了大半的面容處處透着委屈和抱歉。蘇槐序忍不住笑出聲,清了清嗓子把衣服丢給他蓋:“楊清彥生氣遲早的,不在乎這麼一會兒。”
荀子卿不理他,蘇槐序便扳過他的臉,在額頭結結實實印上一個吻,接着拉動床頭的抽繩,清脆的鈴聲便陸陸續續響起來、傳到書閣院外更遠的地方。
荀子卿霎時瞠目:“你作什麼?”
“什麼都做了,我還能做什麼?”蘇槐序調笑一聲,擡手刮了下他的鼻尖,“楊清彥的老管事有分寸,你安心。”
荀子卿皺着眉撐坐起來,奈何頭暈脫力,穿衣說話都有氣無力,一片刻功夫像過了一宿那麼漫長,後來隻聽着蘇槐序隔着屏與人說話,回過神已挪到了閣樓的卧房。
這裡陳設簡單連案幾都沒有,隻鋪了被褥枕頭勉強夠休息,倒是一扇天窗支開了一絲縫隙透氣,隐隐約約能借着僅有的一盞燈光眺見桃花林與夜空。
蘇漓言而有信的确沒有别的人來,荀子卿自覺有辱斯文境地,怎麼都不介意留宿的地方如何,始終沒精打采悶不作聲,乖乖梳洗時都垂着頭不知作何想,浸了熱水立刻眉頭微皺,身上擦到哪裡都泛着紅,明明酸疼卻咬着牙一聲不吭,飄忽的雙眼轉了轉,最後隻看向窗外。
雨打花樹謝了半枝,水珠沿着瓦當一滴滴墜下,帶着夜涼和落英新土去到一處。
“怎麼了,那麼困?”蘇槐序梳洗幹淨坐在床鋪裡替他擦頭發,荀子卿已昏昏沉沉地靠在他肩上,似還有一半人在方才的失神裡沒有緩過來,隻有抿緊的唇瓣還殷紅地留了一道傷口。
蘇槐序拾起他的下颔,輕輕吻他:“雨也停了,好好睡,什麼也别擔心,聽到了麼?”
他哄他一句,荀子卿下意識點點頭,眼睛疲累又霧蒙蒙地看他,而後湊上他的唇角。
隔着單衣仿若肌膚相觸,暖暖地烘着。蘇槐序愣了愣,喉頭一動偏頭隻親了他的面頰,故作促狹:“我又不走,荀道長就這麼急着讨吻,不舍得我?”
荀子卿眼神一暗,不知如何是好地默默退開。
蘇槐序忙笑着擁住他,交疊雙臂将人锢在懷裡卻實在不敢亂動:“這樣抱一會兒就好。”
荀子卿肩頭一落,緩緩歎了口氣。
蘇槐序良久沒有等到他說話,低頭一看,荀子卿不知何時已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他實在太倦,被托着腦袋放平也無知無覺,隻輕鎖眉頭在夢裡困着。長長的指頭纏着他的發絲落在床邊,摸上去比浸過寒泉的玉還要涼。
蘇槐序怔怔地去點他的眉心,想起今日種種難免疑惑。不知問題出在手上還是出在那幾年紛争歲月,亦或者蘇漓還說了什麼,緣何泰然的荀珽會那樣驚慌……現在想來那對視一瞬間顯露的黯滅破碎的确駭人,是他從未見過的,也是他根本想不到的。
“珽兒,你瞞了我什麼?不能對我說麼?”萬花喃喃低語,引頸吻開他皺着的眉心。
荀子卿動了動,眉眼一松安然睡過去。
蘇槐序淺笑着放心下來,指頭劃過他面頰到了抿緊的唇瓣,目光幾度燃了又暗,最後與他十指交扣。
他愛慘了他與他[]的模樣,不似平日的清淺,更不是對他人的寡淡,舉手投足一個皺眉一動作,都是熱烈而真實,沒有疏離和防備。可在心尖上,他刻上的殘影卻無之無關。
那時候他們才搬到山裡,蘇槐序拉着他同他說起逸聞,談及看過的邊塞輕劍劍舞翩若鴻飛,那招式不亞于聖墓山的教徒幽月輪斬下的弧光。荀子卿便尋思着依照他的描述試一試,站在院裡并指拭劍隻出了三招,他察覺不妥便悻悻收了劍,問他是不是相去甚遠。
是差得很遠,純陽宮的太虛劍意身法靈巧而氣勢太足,憑空編招樣子也不是劍舞那種旖旎,但他無悲無喜平遞出長兵的一瞬實在幹淨利落,似劈開了星河下的靜谧,直攬了全部月光。一劍定乾坤,三劍落星河,刹那便有白梅開在夜裡,雪松映入水中,劍招劃過夜空點在虛無的一處,不知是何人的眉間心上。
那時他便更加确定,他愛的是他,而不是他的什麼模樣。
萬花笑意漸染,神智松懈後冷不防覺得難受,絲縷疼痛從骨縫裡竄出來,綿密地紮在胸腔血脈裡。